士兵又遭受了一番苦楚,待若影用布条将他的下巴兜住,又用两端在伤号脑袋上系了个可爱到可笑的蝴蝶结,和蔼地拍拍对方肩膀道:“如果你喜欢变成习惯xing脱臼,就要在半个月内拆了这条布带,绝对有效。”
叮嘱完,就将对方往营帐门口推去。
林海如听了这番叮嘱,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他,如今敢于正面对抗他的话的人已经十分罕见了,冷声问道:“你多事什么。”
梅若影无奈地一摊手道:“做人要厚道啊,林……”
他连日来查探各营qíng况,与山庄潜藏于各营的弟兄暗地jiāo流,同时不忘随时注意司徒荣及与毒丸的下落,还要兼顾军医房的活儿,已经疲不能兴。兼且适才心绪起伏颇大,一时间失了注意,差点就顺口将对方名字说了出来。
却于陡然间察觉到对方的惊愕,心中剧震,口中继续不急不徐地顺着那个音节道:“……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学学为人处事的道理。”
于是机巧地将那个“林”字扭转成了“您”的意思,就好似湘地人“林”、“您”不分的读法一般。
司徒凝香与聂悯愕然相望。司徒凝香于大事时与平时的随意便完全不同,此刻一经会意,断然退出了医帐,聂悯也随他悄然退出。
行出数十步,整理好有些杂乱的思绪,司徒凝香暗带谨慎地道,“你觉得雷双那个字,是真的要说‘您’,还是另有意思?”
他本人几乎是记事起就在耍弄人、被发现、挨罚、再接再厉努力改进的过程中茁壮成长起来的,算是个中老手。对常人断无可能察觉的谎言,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
聂悯思索片刻,答道:“他似乎是差点便要叫出海如的名字。”他自三十余年前与司徒凝香相识,就没少受欺骗。初出茅庐面对的就是此等能欺善诈的高手,经年锻炼下来,也具有了常人难以测度的直觉。
他突然想起数日前与教中信使通讯时听到的一事,又疑惑道:“不过海如并不认识他,因为他日前让教里去查雷双。”
司徒凝香侧首看来,问道:“结果呢?”
“我以为是他不放心这个与他同帐的人才要查探,本就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所以并没有留意。不然我们问问他再说。”
司徒凝香蹙眉想了想,缓缓摇头道:“海如应该是确信以本名不曾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才敢以素颜在江湖行走。莫非是他以前所呆的那处的人?”
聂悯点头,因他也想到了一处去:“青阳宫……”
司徒凝香凝重地道:“若是朋友还好,只怕是敌非友。看来,要找个时间与这个不同寻常的雷双谈一谈了。”
“虽然那边的人并非白衣教的敌人,但毕竟此间瓜葛太过复杂,况且当下还是以刺杀将领为先,还是希望这只是我们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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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险将林海如的名字脱口而出,梅若影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仍是若无其事地稳步行回自己的位置,稳当当地安坐下来。
他自知自己弱点短处,为了控制好两套脉络间的内息运行,他要分出不少jīng力。故而如今的他比以往更易走神,更不能面面俱到地防范各种状况的发生。但好在随机应变的能力是个不小的弥补,他最擅长的便是解决已经发生的状况。
也因此,一个林字尚未咬实就顺水推舟地续了下去,极其自然真实。
若非惯于骗人如司徒凝香和惯于受骗如聂悯者,还当真听不出来。
可惜饶是机巧如他,也不会想到此处除了林海如,尚有当年的毒王和神医。
此时正应了“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那句话,而他连螳螂都不是,只是个被螳螂盯上的小蝉罢了。
整个医帐中,无人发觉有异,都继续着自己活儿,却也都将眼角余光留给了那两人。毕竟,胆敢当面顶撞沐医正的家伙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凡是并非当事者的人,都会很有兴趣知道的。
林海如默然起立,面上表qíng淡淡,看不出什么qíng绪,显得煞是高深莫测。梅若影心中有数,毕竟要随机应变的最基本要求便是必须直面危机而不予逃避,几经计算,知道这次多半要糟糕了。却控制着自己的神色举动,若无其事地整理绷带药品,准备接下一个病患。
半晌,林海如缓步行来,在他面前停下,将就诊的病患阻于身后。
梅若影不悦地抬头,却见自己正沐浴于对方锐利的目光下,胸口一窒,水眸轻眯,无言地与之对抗。
此时的林海如具有着难以置信的侵略xing,与印象中的再不相同。梅若影看着这张熟悉的容颜缓缓靠近自己,凑到自己耳边,那张色泽淡润的唇稍启,对方轻微得几不可闻的声音便若警钟长鸣般穿脑而入。
“你想隐瞒到什么时候?梅若影。”
林海如说完,直起身来,俯视着仍自坐在凳上的青年。
其实他仍未确信这人的身份,仅仅有两成的把握。毕竟冰魄凝魂的毒xing多qiáng,他比寻常人更为清楚了解。
但是,不论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有何秘密,不论这个面目陌生的青年是否他所想的那人,他总算说了出来。
这一次不会再有犹豫和迟疑。就算这次仅仅是个因贪图妄想而起的误会,就算这个青年真的只是恰巧与记忆中的少年同名同姓,就算最终的结果是失望也好,是痛苦也好,他不会再像容许自己重复四年前的结局,那样留下深刻入骨的遗憾。
如果世界上真如此幸运,又有如此巧合,就让他将曾经的遗憾统统弥补回来,再不错过分毫。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心无所归的林海如了。
第62章 林深不语红梅开
“你想隐瞒到什么时候?梅若影。”
梅若影瞬间呆滞——林海如果然已经得知自己曾在宁城用过本名。
却于呆滞的同时,脑中迅速地反应起来。
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呢?显然不是来自送他到军营的两个士兵。因为看他的行动,应当尚未确信自己的确实身份,否则一早就已经揭发开了。
眼前的林海如,或许是尚未脱离青阳宫,或许是有了其他的信息渠道。然而,不论是哪种qíng况,只能使局势变得更复杂莫测。
脑中犹自回dàng着眨眼前对方所说,究竟意指自己隐瞒了什么。是指隐瞒了自己曾在宁城以梅若影之名成为仵作的事,还是指隐瞒了自己就是至今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梅若影?
若是前者,还好蒙混过去。
若是后者,委实难以预料。
繁杂的思绪仅在眨眼间平定。梅若影定下心神,毕竟此时,能拖则拖。
众人只见沐医正高深莫测地行过去,弯腰对雷双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医童就变得神色僵硬,都纷纷在猜测不苟言笑的沐医正究竟讲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能够将平时表现得大大咧咧的雷双吓成那样,林海如淡笑着看年轻的医童坐立不安地挪了两下,突然间听到青年微若蚊蚋地低声道:“不就是替人从军么,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并没有料到对方会自己承认。
众人没有听见梅若影那句低喃,却见他抱怨了一句不知什么的话后,突然间像想通了什么,双眼怒睁,腾地站了起来。
正不知这个医童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膏药,只听雷双就想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对着面前高他半个头的沐医正怒道:“莫非你知道我生了痔!难道你偷看我出恭……”
话未说完,青年陡然啊地一声惊呼,双手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脸上的表qíng都只剩下了僵硬和无措。
而那两句带着惊怒骇然和颤音的责问,犹自回响在医帐众人——包括医正、医童、侍应和前来就诊的兵士的耳中。
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汇聚到青年身上。诺大的医帐中,霎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咣当!一声落地声响,大家又齐刷刷向声音来处怒目而视。
原来是与雷双同帐的覃快诧异忘形下将手里端着的盆子脱手落了地。几个沉不住气的伤兵则已经被寂静中这声巨响惊得站了起来。
实在是……太惊人的自我坦白了。
林海如无语……
众人亦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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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医童蹲在地灶旁吃晚饭。
医童的待遇根本不能与医正相比,甚至比普通士兵也要差上一截。一碗清可鉴人的米汤和一个馒头就算是一餐。至于配菜则是几粒腌菜gān或一小团辣椒面。
柴禾gān糙的余烬仍在锅下燃着,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刺鼻灼咽的烟味,自顾自地大嚼特嚼。
医童们饮同水,食通锅,月余时间已经处熟。加上雷双又一副平凡憨厚的样子,便都对他今日闹的风波取笑起来。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地笑闹,便也不觉得饭食简陋,反而讨论到痔疮的症状、病因与疗法上去。毕竟人多口杂,所学相互jiāo错,一时间gān脆就着馒头米汤将外痔内痔脱肛肛瘘都切磋了个透彻。
梅若影面色闲适地在一旁边听边吃,毕竟虽不是同行,到底是医生,大家果然有着共同的语言和兴趣爱好。
与他同一帐的覃快一边说着肛瘘者脓水粪便淋漓的惨状,一边不忘微笑着拍打当事者,说道:“所以你应当庆幸自己患的是痔疮,而不是脱肛。”说完,又看了看对方手中抓着的用药叶包裹的一小把辣椒面,担心道:“患痔者不宜食辣,哎!我这么好心,虽然还是比较喜欢菜gān,不过毕竟同事一场,就勉为其难与你换了吧。”
于是也不顾梅若影一下子由惊愕变得yù哭无泪的表qíng,热qíng地将自己的菜gān塞进对方怀中,又将对方的辣椒面抓了过来。
另一边的医童突然也“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大声道:“雷双!你怎么能这样!痔者最忌下肢血行淤堵,你这么蹲,小心屁眼不保!”于是也担忧兮兮地将梅若影qiáng拉起来站着。
只是刚才他那一声惊叫着实响亮,附近四围几个锅灶处围坐的医正兵丁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而梅若影这一站,在或蹲或席地而坐的众人间更是如鹤立jī群,一下子便成了瞩目的焦点。
包括林海如也面带微笑地看了过来。也许是他真的许久没有露过笑容,坐于他四近的医正皆是惊异以及,想偷看那难得的一笑却又碍于沐医正平日里的威严而不敢。可是再想一想,也都失笑。自然是为了今日那个医童自爆病症的乌龙行为。
梅若影此时终于陷入了极度低落的qíng绪。
真的是……无语问苍天!
他今日以患痔一事来搪塞林海如质问的“隐瞒之事”,算是暂时拖过一阵。可最终可还是自己遭灾。
事qíng怎会如此?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以前可不会做出如此自作孽不可活的行为,再说,转移话题的办法可多得是哪。
有些头疼地顶着额头,因为想到了事qíng的起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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