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_狂言千笑【完结+番外】(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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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就是那个无良杀手就曾经如此逃避他的质问。那男子以饱含忍耐与苦楚的神qíng说得煞有介事,以至于往往成功地岔开了被询问的话题。甚至于该位享有“万里追魂”之称号的男子究竟有没有痔疮、患的是内痔外痔,也已成为众师兄弟心目中一大不可破解之谜。
总之,不管那个无良杀手到底患没患痔疮,这句话已经在他脑中留下了无可取代的印象。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无语啊!无语!无语问苍天啊!
收拾完杂务,梅若影带着些许疲惫,正准备回到私帐中修整。
经过林海如所在营帐时,弦音突然拨起。
如水流,缓慢绵延。
一时间便忘了步伐,矗立而闻。只觉幽深似谷,如邀如请。
叹了一口气,想避的未必能够避过,该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
于是躬身,掀起了帘子。
帐中依旧是狭小简陋。林海如却恍若不见,没有惯常的沐浴,亦没有燃香,只是一具残旧的琴,两只素手,悠悠而奏。听闻帐帘响动,抬目看去,只见背着天光,一人提步进入。这人平常的举止虽平凡普通,可一旦疑心再凝神细思,又越发觉得他带着不然红尘的洒脱,浑然似天地生成般自然而不伪饰,自若而不惧权威。
“来了?”他收手于袖,止了琴音。
“我希望你不要将我的本名宣扬。”梅若影如此答道,言下之意便是自己不因琴曲而来,而是别有他事相求。
林海如正跪坐于chuáng前,抬目看向梅若影,目光带着灼灼,却仍不言不动。
“冒名顶替从军,就算不是主犯,也要被罚劳役,若影家中还有三分田地需要照顾,希望沐医正大人口下留qíng。”
林海如的目光便于此时又变得锐利,仿若要看穿梅若影的一切伪装一般。
“沐医正如若无事,我便就此告退。”
“既来之,何不聆听一曲?也好有个听客。”
梅若影留步看去。此时暮色渐沉,天光暗得迅快,几句话间,帐内已经昏暗,只见到对方一双眼睛仍是熠熠璀璨,锐利而流光。
“若听了,医正是否答应不予告责?”说着,便在帐内一角找了gān净地方席地而坐。他这一言语,便是自认本名,却仍持着底线,没有承认自己便是林海如所想的那个司徒若影。
林海如不再答话,举手行弦。
梅若影只觉心中一震,这一曲他自然识得。两人以琴诗相jiāo之时,曾每日论文品曲。一日言谈间提及各地男女相追时的qíng致,他奏的是前世所学的凤求凰,而林海如弹的便是这曲。至于曲名,当日也曾问过。可林海如不说,也就不好再作追问。
林海如心静如水。把握虽小,那又如何,结果最终失望,那又如何。人生在世,最痛苦者并非失望,而是失却了最后一线希望。如今抓紧了这一线希望的他,有何可犹豫的,有何好迟疑的。不过是顺他所想去做罢了。
手下所奏是一曲家破离乡后几乎忘却,只在四年多前弹过一次的琴曲。柔软而灿烂的曲调,好似chūn山萌动,旭日渐升,适婚男女于早chūn怒放的红梅林间追逐。当日那个与他琴诗相jiāo的少年问他曲名,他没有说。
因为那曲名也正寄托了他yù语而不会吐露的心思。
曲罢,停手。
凝神片刻,他平缓地叙道:“这是在我家乡四近流传的求爱之曲。四年前,我曾奏给一个人听。”
“沐医正当日可是为心上之人而奏?”梅若影自然而然地笑问,好似根本不知当日的qíng景。
“正是如此。”当日或许只是一时冲动,可事后想来,其实早就已经寄托了深深的无望和渴求,故而就算开玩笑般的对答也不敢将那曲名说出。
林海如答得毫无疑惑,梅若影却觉得一惊,继而怔然,再而胸腔中如擂巨鼓般上下而震。
林海如不知他心中的惊诧和动摇,续道:“当日我寄人篱下,自己就是随水一浮萍,只能以一曲聊舒心意,而不敢直言。”
“那又为何奏与我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听?”
“素不相识么……”林海如答道,“就算如此又如何呢?我不过是在做我想做之事罢了。”
梅若影突然起立,躬身谢道:“今日打扰沐医正,深感过意不去,天色已晚,雷双就此告退。”言语间又恢复了雷双的自称,显是仍自企盼对方不要将自己本名梅若影之事宣扬出去,将一个冒名顶替从军者扮得尽职尽责。
他回头直视入梅若影的双眸道:“那人的名字是梅若影。”
梅若影默然与他对视,片刻,淡然道:“可终究不过同名罢了。雷双还有正事,不能再陪,于此告罪。”
言罢,再不留立,回身揭开帐帘就要离开。
却听林海如于他身后道:“此曲意在求爱,名为林深不语红梅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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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江水奔流之声清晰传入每个营帐,寂静的风灯依旧幽幽地晃。
于狭小的营帐中,与他同帐的医童鼾声沉沉,梅若影却无法入眠,只觉胸口烦闷yù裂,经脉间的内息紊乱不和,压抑了半年未犯的伤病又发作了。
这阵急乱来得突然,毫无征兆,可是又如此必然。自知自事,当年为了截阻寒毒的发作必须于短时间内打通脉络,便留下这样的遗患。若是不能维持着平静无波的心境,游走于脉络间的内息便会散乱不调,至于后果……
梅若影无畏地失笑,也正好可以尝试一下传说中的走火入魔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既然是自作自受,又何必惧怕。
平静无波的心境,其实如此弱不经折。又或者只是镜花水月的虚假,所以才如此容易被击破。
已经记不清楚是谁曾对他说,他就像深暗的夜间的一豆灯光,温暖,给人不灭的希望。可是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并不是美好如斯的事物。
刻意忽略一个人的感qíng是什么样的感觉,伤害一个自己亦很在乎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为这四年来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事qíng。
他并不是傻子,也没有眼盲。一直跟随身旁的颜承旧究竟对他保持着什么样的感qíng,一日两日或许看不出来,但一年两年又如何可能看漏。
他并非对颜承旧无意,若如此,怎会容忍相与同榻而卧,怎会将自身命脉xué位的jīng细处都全权告知。
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傀儡,会笑得灿烂,会与他人jiāo心,会循着自那日起定下的目标不折而行的一个被往事而困扰的傀儡而已。
身上的旧债太多,不论是青阳宫的,还是司徒家的。若不早日结束这个乱局,连他自己也无法保证为身边的人带来的会是幸福,还是灾祸。迟早总有一天,要与那个曾让他魂断神伤的男子说开已经完结的过往,了结那一段无法再续的恩怨。
可是那日子该多么渺茫,所以没有与颜承旧坦诚,没有说开,一直都是自然而然地维持着原状,只等待着那也许会有的一日。
可是没想到,他欠的债也太多。
为什么要对林海如视而不见,其实应该有其他办法,不是吗?害怕泄露出山庄同伴,只是逃避林海如的借口,不是吗?
因为如今他已经知道,不论如何做,都会害一人失魂。而不论是是哪一个,都是他无法承受的重担。
所以只有逃避,像一个卑鄙的小人,像一个怯懦的逃兵,让别人各自痛苦,自己只会逃避。
帐中狭小,本就只有覃快一人居住,如今多了他一人,更是拥挤不堪。已是夜深,帐中只有覃快轰然若雷的鼾声,其实并非独处。
可是愈在此刻,愈觉得心中空虚无比,艰酸地阵阵冰寒。
想起亲人的话。
竹本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
无心,无心。
多年前,他若无心,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些繁杂忧乱的思绪。如今他若无心,也不会生此烦乱。
可是他毕竟是人,不是无心无qíng的竹,怎可能无心。
所以无法忘怀将他带出地牢的那一袭染着淡淡松子香的白色中衣,无法忘怀包裹着衣不蔽体的自己的那一袭余着体温的藏蓝外袍。
所以无法忽视永远乐意站在自己身后的黑色人影,无法忽略那个会戏谑地转移了话题,而后默默离开,最终九死一生浴火重回的人。
不论是林海如,还是颜承旧,都是如此重要的人。想让所有人都幸福,却知道只是不切实际的奢望。
越是奢望,越是无望,越是无望,越是厌恶……厌恶着如此卑鄙无能的自己。
只会享受着别人给自己带来的温暖,而自己给别人又带来了什么?除了腥风血雨,除了心留魔障,还有什么?
胸腑间猛地一阵气乱,犹如胸腔肋骨被扒扯着撕裂着,他气弱地一个翻身,咽下了已经到喉的呻吟,也掩饰了急促的气息,没有惊醒同帐人。
只是身上不断溢出的虚汗已经渐渐湿了被褥。

第63章 请君入瓮

一池浅溪,梅若影褪尽衣裳,洗涤身上汗水与尘灰。
浸没入余着chūn寒的浅水中,抬头望月。幽明的月圆如璧,让深暗的天显得更是澄澈,好似能一直看到尽处,却永无那个尽头。
每当无人时,心绪好似没入水中的丝缎,一丝一片,缓缓伸展,缓缓漫溢。那是多年来无法停止的寂寞、清冷。如同最细密柔滑的蜀锦,纵使展现于外人眼前是绚丽耀目的花色,可丝缕间渗透的冰凉仍旧。
没什么好不满的,没什么值得抱怨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比起茫茫人海不知前路为何者,比起孑然一身孤立于世者,比起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者,他真的是幸运多了。又有何好苦恼的呢?
从溪中站起,掬起一捧清水高举过头,让澄明的月光染色,倾泻落于己身。流淌在因涂抹了药胶而暂时光滑如缎的身体上,好像被冰凉无温的月光轻轻抚过。
安静。
夜深人静,孑然一人时,与冷月相伴,心思神志便无比凝定。向来都是他一个人,不论是最痛苦的时刻,还是最寂寞的时刻。这仿佛已经成为惯例,一切涉及自身的难题,向来不会向他人吐露,全部都是一个人默默地解决。
林海如如何,颜承旧如何,无法做出答复。因为这已是超越他能力范围的难题。又或许,不会有答复的机会,也不会有回应的机会。
这一场战役,不仅仅要面对着司徒一族,更要面对自己的忧郁。司徒一族,尚可应对;而面对自己,实无把握。只有尽力做完既定的任务,若果能留下命来,到时再做烦恼好了。
自溪中上岸,擦gān,绾发,着衣,蒙面,迅速而仔细地完成每一道环节,再次展开内视之术,前半夜紊乱的内息已经平定,似乎一切烦乱都不曾发生过,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昨夜终于顺利探明司徒容及军中所在,今日再去一看究竟。
却于此时,风中传来一声隐约的暧昧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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