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在这一瞥之间,慕容非还看见前方凸起——距离自己足有二十丈——是一个哪怕把人躺着放都能一个接一个的放满三十五个人的距离——的边沿。
如果慕容非是绝顶高手,或者他早已预料到眼下的qíng景,那么慕容非或许还有可能幸免。可是慕容非既不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预料到眼下的qíng景……
那么他只能等死。
慕容非一直紧紧的握着剑的手终于微微松开了,他怔怔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箭矢雨,看清了那成片箭矢闪烁着急切的箭头,看清了那成片箭矢颤动着欢呼的尾翎……
慕容非持剑的手又松了松,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在耳边不断bī近的呼啸之声转化为血腥之味扑面而来!
慕容非一向是jīng于计算的,也从来不缺乏韧xing和勇气。可同时,慕容非也明白,自己从来不是神,更不是绝顶高手——他甚至没有多少的运气!
所以,面对这数以百计的箭雨,面对这宛若天堑的二十丈距离,慕容非终于没有再抬起剑的力气了。
慕容非的剑,自他掌心中滑落了。
可他终究没有闭上眼。
或者,在慕容非遗弃了自己感qíng,遗弃了自己良心,甚至遗弃了自己的尊严的同时,他的骨子里,还是保留着一点点的骄傲的。
——一点点的,镌刻在骨子里的,直面死亡的骄傲。
慕容非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在明知自己在劫难逃的这一瞬,他忽然奇异的有了身心放松的感觉——是一种自从懂事以来,便再没有出现过的感觉。
但或许是上天不愿意让慕容非轻松,几乎就在慕容非刚刚吐出半口气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破风之声——和那些尖利箭矢完全不同的破风之声。
慕容非蓦的一怔。
不过下一个瞬间,慕容非就回了神——他的眼角捕捉到半个身子——属于人的身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身旁,并且像是要保护他一般的张开了手臂。
浑身一个激灵,慕容非心中那方才升起的、刚刚才有的那一点点放弃,一点点释然,一点点骄傲在这一刹那之间便被慕容非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毫不犹豫的,甚至没有看清对方脸面的一点点的想法,慕容非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手上下了死力,一边把人往自己面前拽拉,一边在没有丝毫借力之处的半空中硬生生的扭转身子,同时缩起手脚,全部藏于对方的身后。
这一系列动作慕容非做来虽然极快极专心,但他还是在两人jiāo错而过的那一瞬间惊鸿一瞥的看见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其中似乎还带着点茫然。
惊讶,茫然?尽力把身子尽数藏在对方身后的慕容非回想对方的眼神,扯扯嘴角,不由笑了。
而就在慕容非脸上露出一些笑意的时候,那一连串的箭矢入ròu的‘咄咄’声,已经传入了慕容非的耳朵了!
蓦的,慕容非肩头一阵剧痛,但慕容非却反而放下了悬着的心,也正是这个时候,慕容非脚底巨震,却是一下子落到了地面!
心qíng在短时间内急剧的大起大落,兼之又毫无防备的从高处落下,慕容非体内内劲一时行岔,双脚更是麻木,竟忍不住跪倒在地,呕出了一口心血。
一口血呕出,慕容非顿觉烦闷yù呕的胸中舒服多了,也才有心思看向倒在自己面前,那被自己当初挡箭牌的人。
被慕容非当成挡箭牌的人还没有死。
但也离死不远了,他的身上,除了被临时用手挡住的面孔和带了护心镜的胸口之外,全都cha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支,粗粗一看也少说能有二三十支——这样的伤势,虽说暂时还没有死,却如何能逃过阎王的眷顾呢?
可躺在地上的人神智还清醒,他看着慕容非,甚至还在微笑——虽说那一口又一口吐出的血将他的面容都模糊了。
他笑着,说:“美人,好久不见了。”
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慕容非看了面前的人一会,方才开口,带着微微的暗哑——当然是因为伤势:
“厉虎,你果然没有死。”
倏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厉虎不由一怔:“你——”
他刚刚开了个头,却又忍不住咳出一口血,血中还夹杂红红黑黑的碎块,看上去好不骇人。
皱皱眉,厉虎伸手想抹去那夹杂碎块的鲜血,却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了哪怕一分。好几次过后,厉虎只好一边咳嗽一边开口:“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花功夫去知道一个……咳咳,山贼的名字。”
听见厉虎的回答,慕容非微微一笑,但相较平时却显得冷漠了些:“寨主多虑了,兵法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啊。可是……寨主?”厉虎看着慕容非笑,他重复了慕容非的话一回,随后道,“那寨子可是被你给不问原因的一把火烧了gān净,慕容非……你夜里睡觉会不会惊醒?”
慕容非没有回答厉虎的问题,他环视了周围一眼,问:“这是为我准备的?”
“还满意吗?”厉虎微笑。
“你没有杀了我,但你,”慕容非顿了 一下,他终于忍不住在面上流露出了一丝冰冷,“——却要死了。”
厉虎还在笑,事实上,如果可以,他似乎还想大笑,狂笑:“是,我要死了——不过,我能让你死,不是么?慕容公子!”
慕容非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他看着厉虎的眼神变得晦暗。
厉虎慢慢收敛了笑容,他咳得更剧烈的,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开口:“这一份礼,是送给你的,也是我那些冤死的兄弟的!qiáng盗确实是一个把头别在要带上的行当,可是你为了自己的私利,眼都不眨的把三百号人全部活活烧死——慕容非,你该死!只不过——”
厉虎咬着牙说到,然后,他怔怔的看着慕容非的脸,忽然长长的出一口气,带着些无法言语的惘然:
“只不过……直娘贼,老子喜欢你,老子……舍不得看你死。”
厉虎低低的说着,语气缓和下来了,可慕容非的脸,却终于铸上了厚厚的寒冰。
仿佛没有看见慕容非的脸上的冰寒,厉虎只继续往下说:“可是那三百条命总要有人还……我舍不得你还,只好自己还了。”
厉虎笑了笑,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倦怠的模样:“慕容非,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厉虎说得很认真,很执拗——对着自己。
慕容非默默无言,只有那越见冰冷的神色能反she出他心中的一丝半点qíng绪。
“我喜欢你。”血似乎留的有点多了,厉虎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浓重,“我当了一辈子的山贼,来来回回接触了那么多人,被掳的,自愿的,只有你,能对我笑得那么漂亮暖和,漂亮得能把房间都点亮了,暖和的能把雪都给融化了……就算,是假的。”
厉虎又咳出了一口血,他觉得自己嘴巴里的味道实在有些太苦涩了:“可是,慕容非,你假得太彻底了,假得让我不能有半丝幻想……”
厉虎急促的喘了几声,他的面上忽然有了些光彩:“慕容非,老子是男人,老子可以为自己爱的人去死,但不会被自己爱的人推着去送死!”
说到这里,厉虎看着近在咫尺的慕容非,忽然笑了一声:“慕容非,看着老子为你死的份上……吻我一次?”
冷冷的看着厉虎,慕容非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只有垂于身侧的手指轻微的,极为轻微的那么颤动了一下。
这是意料之中的qíng况,厉虎也没有丝毫失望,他只是又笑了笑,而后说:“——那么,杀了我吧。”
言罢,厉虎闭上了眼,只有嘴唇还微微蠕动,是在说着两句话。
慕容非听见了那两句话。
——小美人,你叫什么?
——小美人,从了我吧。
慕容非执起长剑。
长剑刺入厉虎的喉咙。
厉虎终于停止了呼吸,面带安详。
慕容非缓缓站起身,他抽出长剑。
剑若秋水,只挂几滴零星血红。
但就是这仅有的几滴,也被主人毫不留qíng的甩落到地上了。
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慕容非握着剑转过身,他看着一个角落开口,脸上再一次泛起了那熟悉的温和以及微笑:
“需要我请么?钱将军。”
片刻寂静。
钱箭自yīn影中走出。他看着慕容非,极轻微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为了那躺在地上,血犹温热的厉虎;或许是为了那站在面前,已然言笑晏晏的慕容非;也或许只是为了他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次,或许真的……
……只能走到眼下了。
攻打龙泉山的事qíng不算太顺利,但并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地方——除了发生在慕容非身上的——故此,在第三日攻破山门之后,姬容花了两天时间收尾,这才启程回到澜东的绿芜山庄。
而等一切停当,时间已经是小半月之后了。
夜,好不容易窥了个空的姬容坐在凉亭内,对着天上的明月,慢慢酌着杯中的酒。
慕容非正站在姬容身旁,不发一言的替姬容倒酒。
片刻,姬容开口:“本王听说今日有人当街闹事?”
“是。”慕容非顺势弯了弯腰,回答。
“你打断了对方的腿?”姬容似乎只是随口问道。
“是。”并没有什么难以回答的,慕容非也就没有半分迟疑的直接回答。
“还有之前的两三次,也是你亲自动的手?”姬容又问道。
“是。”慕容非 依旧回答的极为迅速,仿佛根本不需要思量。
姬容应了一声。持着酒杯,姬容并没有追问慕容非这么做的理由,他只是道:“本王听冬晟说你那日抓回钱箭的时候身上带了不轻的伤……可是钱箭身上并没有伤,是么?”
“……是。”这次,慕容非稍停了一会。
“那么,发生了什么?”姬容淡淡开口。
慕容非一时没有说话。
姬容也并不催促,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杯中的酒——或许是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姬容在生活上,向来很少对特地的东西表示高于一般的喜好。
不论是比较偏门的收集癖好还是比较正常的对酒及女色的癖好。
短暂的沉寂过后,慕容非开了口。
对着姬容,慕容非极为简洁却并不简单的把那一夜发生的事qíng重复了一遍。
姬容静静的听着。
叙述完了,慕容非也没再说什么,只依旧端起酒杯,异常平稳的为姬容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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