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色,凄清的长街,回音阵阵的马蹄声,到处是空落的寂寥感。萧真深深呼吸着能刺痛肺部的冰冷空气,只觉得只要安静下来就陷入烦恼。
琉璃不愿意嫁他!当时只感到愤怒和屈rǔ,以及不解,之后才慢慢心痛。是他错。先说不娶人家,没有考虑到初入京女子的自尊。只是后来认定了,就真的没再改变过心意。
怎么办?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却明白琉璃不是虚伪的人。那样说也不是拿乔,是真的要悔婚了。可他要拿什么挽回?要bī婚吗?毕竟是父皇亲口定的亲事,不能说退就退。可那样太折rǔ他的骄傲,琉璃会鄙视她,从此他连琉璃对他那点尊重和好感也将失去。
但真的任由琉璃跟了十一?他对自己的心没办法jiāo待,他的尊严和面子也受不了这样的冒犯,他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向父皇提起?
他左右为难,这时候忽然有些恨琉璃了。为什么她把难题丢给他?是她首先移qíng别恋的不是吗?应该她来想办法应付一切一切的结果才是!
再长的路,走得再慢也会到的。在心烦意乱之中,萧真终于回到自己的晋王府大门口。只是还没下马。迎上来牵马的门子就低声道,“回晋王殿下,临山郡王在那边侯着。等……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萧真皱眉,下意识的转头望去。
就见王府门前宽阔的车道上,停着一辆装饰得极为奢华的马车。拉车的高头大马就足有四匹,名贵的木质车厢外覆盖着厚毡。车前灯火明亮,车角璎珞飘飞,于墙边形成的yīn影中,很容易让人忽视。而一旦注意到,却又令人无法bī视。
萧真的心头火,腾的一下冒了出来。
那天冲动之下对萧羽动手。之后听说萧羽伤得很重,过年时都没出门,本来他是有一点内疚的。虽然萧羽是活该,但两人毕竟jiāo好了十几年,jiāoqíng不是一般的深,所以憎恨中。仍有几分不忍。不过他是打定主意不与这个撬他墙角的不义之人再来往的,连话也懒得说一句,还告诉府里守门的人,但凡临山郡王本人或者派人来,都不许踏入晋王府一步。
但令他更着恼的是。整个过年期间,萧羽还真没出现,问候的话也没一句,道歉的话更是欠奉,连往年送拜年礼的下仆都是人影不见。
是,他确实不想再与萧羽有瓜葛,两不相见才是gān净。可是,这和对方根本不来示好和讨饶是不一样的。这说明萧羽不思悔改,要和他争琉璃争到底。萧羽做的是什么好事吗?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那么今天又为什么来?而且连半点负荆请罪的意思也没有,坐那么华丽的暖和马车,那么大摇大摆,那么居高临下,那么纡尊降贵。再看他自己,自nüè得竟然如何可怜!
说到底,他更讨厌的是自怨自艾、婆婆妈妈、拿得起却放不下的自己。此时火冒三丈,也全是因为qíng敌的态度,于是索xing丢下旁人,大踏步走向郡王府的马车。
大约早就得了提醒,他一走近,郡王府的车夫和侍卫们都极快的向远处退去,就好像他是洪水猛shòu似的。这下子萧真更气,到底谁才是卑鄙小人,怎么把他闹得像恶徒一般?
“萧十一!”他低喝。
“是十一哥。”萧羽一如既往的纠正萧正。
萧正心中一怒,却又一酸。这是他们之间最频繁的对话,没意思透了,却代表着深厚友qíng。
只是现在,这些全没了!
“你配吗?”萧真冷笑。
萧羽推开车门,因为寒风突然灌入,令他急剧的咳嗽了几声。
这引来了萧真的几许惊讶,就算知道萧羽伤重,也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个虚弱的qíng形。旁人不知,他却知道萧羽武功很高,极少生病。正是这些要瞒他父皇的事,萧羽却不瞒他,两人才彼此jiāo心的。毕竟看似事小,却关乎着萧羽的生死。
他那位父皇,虽是雄才伟略,却多疑的很。可惜,他就是信了这过命的jiāoqíng,以为没什么不值得信任的,结果……被抢了未婚妻,心中爱。
“宗室排行使然,无关配不配。”萧羽qiáng忍下肺部剧烈的痛楚,唇角一扯,轻声道。
萧真更是火大,到底他看明白了,萧羽没有半分歉疚和亏欠,神色间还有些傲慢。这是抢了兄弟女人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于是不讲qíng面的意思?
只是看萧羽的样子瘦了很多,下巴更尖,斜飞的长眉与凤目更显凌厉嚣张。脸色很差,应该是重伤。而且是内伤未愈的样子。不过他穿得异常华丽,翠纹织绵的宽袖大袍,头上的金冠镶珠,绣了金线的玄色半筒鹿皮靴,腰横玉带,苍白的手上戴着的硕大的红宝石板指,红色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整个人虽然病态,神qíng也平静,却有咄咄bī人之感。
这是……示威,还是要明火执仗的抢劫?
萧真忽然冷静了下来。一脚踏上车子。
凭什么?萧羽高座软垫的靠着,他却像个侍卫一样站在下面说话!
而他的突然举动,萧羽似乎早料到了,脸色没有半点波动。好在马车不仅外表华丽,里面也宽大温暖。随着车门被不知哪个溜回来的人关上,自成一个不算bī仄的小世界。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说完就滚,我不愿意看到你,会把隔夜饭也吐出来!”萧真冷冷的道,到底不能不带qíng绪。他是天之骄子,从小连折rǔ也没受过。和自幼就一路挣扎着活下来萧羽在面对挫折时,心态和表现完全不同。
“应该……是我问你要怎么样?”萧羽淡淡的,身子倚着车壁,说话有气无力,却字字诛心,“不想见的事。不想做的事,每个人都有很多,但逃避没有用。佛家说的怨憎会,想必就是这种qíng形吧?”
他内伤很重,很有些气短。说了这两句就喘了一会儿才又道,“是我对不起你,可你bào打了我一顿,我一声未吭,也半下未有还手。当时我想,你若把我打死,也是命数使然,算还了你的兄弟qíng意。不过既然没死,九郎,我不再欠你!这样也好,以命相陪,此时有些话倒可以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又用力吸了两口气,“所以,你要对琉璃怎么样呢?她不喜欢你,你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件事?躲着她不见,又或拖着不闻不问,再或当缩头乌guī?”
“缩头乌guī”这个词,惹得萧真差点bào跳,但他忍住了,只是眼神更冷,“你的意思是她喜欢你?还是你觉得,我该成全你?”哈哈大笑了几声,又道,“本王不受威胁,也不受嗟来之食。琉璃不喜欢我,我断不会qiáng求于她,也不会伤害她。只是你,那要另说。本王不接受背叛,不会轻易饶恕无耻之徒。至于我们之间如何,你管得着吗?”
“是吗?”萧羽仍然淡淡的,不急不怒,不过浓重的眼睫和眼下的青影令他半合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深不见底,“本郡王却与你不同,我要的,就一定会抢到手里,不管对手是谁,也不管代价多大。”
“你抢得了吗?”萧真哼了声,“我与她解除婚约,以我父皇的做法,必定要把她许给其他皇子。我二哥、五哥、七哥都是娶了正妃的,她再嫁,也只能是侧妃。因为,你父皇断不会容忍漕帮的力量被他人所用,只能归于皇家。”说到这儿,鄙视的看了看萧羽,“甚至,她可能被赐婚为亲王的贵妾,却也不会下嫁给一个郡王。现在本王再问一句,你配吗?”
第三十二章谁去谁傻子
“事有先后,配不配是后话,先前是你和琉璃的关系。”萧羽似乎并未受到打击,“是你不敢面对她对不对?怕自己会输得更彻底?只是本郡王好心提醒你,东京都才多大,就算你回了东津府,相距也没多远。难道,你还能跑到天边去?早晚要看着她,以她那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挑明的事,必会主动寻到你,要求个结果。所以不如痛快点,大家方便。好歹,你还是个男人吧。”两人本王、本郡王的自称,话越说越不客气。
“无论先后,都与你无关。若被我父皇知道你引诱谁不好,偏偏引诱琉璃,破坏他关于天下安定的大计,你以为你能如何?你都自身难保了,拿什么论先后?”
“可是怎么办呢?”萧羽故意露出苦恼的神色,“琉璃就喜欢我这个自身难保的。”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你可以滚了。”萧真怔了怔,冷声道。之后没等萧羽再多说,突然抬脚,狠狠把车门踹开,下车走了。
萧羽坐在车里不动,望着萧真背影的目光意味深长。
在转天的大朝之上,萧左当朝公布了与重臣及皇子们商议了多天的结果。除了详尽的救灾和灾后重建计划、以及任命了一系列救灾负责官员之外,还颁布了讨匪檄文,表明大赵决定对西北的匪患用兵。
正如事先萧十一的算计,萧左任命霍家军旧将为征西将军,从神武六军中抽出二百名将士跟随。神武军本就是多年前从边关轮换回京的武将,这批人中倒是各地来的都有,成分复杂。
萧十一分析:我那谨慎多疑的皇叔,还是对西北的qíng形不大放心,所以才这样调兵。都是边境回来的武夫,在东京都困了多年,xing子憋得很了。如今享福捞不到,却跑到苦寒之地屈居人下。谁能完全心服?哈,两百悍将?听着厉害,却很难有qiáng大的凝聚力。其中定然还有皇上自己培植的心腹。这样明为辅佐,实为监视和掣肘。所以说。咱们这位皇上看似英明神武,可他太在意权位,却忽视了天下,不敢冒险,不肯断腕,还瞻前顾后。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了脸面漂亮做出了决定,又不让人放手一搏,左右束缚。简直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糙,自毁长城,岂不愚蠢!身为上位者,没有胸襟和眼界。注定要倒大霉啊。
不过这支军队要到西北边境去募兵,征招当地民夫,将领们则轻骑简行,以期尽快到达匪患最严重的地区,粮糙辎重由漕帮运送,倒是显得很有魄力样子,虽然这也是萧十一暗中cao作的结果。但旁人却只道是皇上的神来之笔。
水石乔还在江南,圣旨一路下发,给了他一个兵部的职位,令他不必上京,立即在原址上任,军资也即地筹集。一路向西北时,沿途添加,水石乔亲自押运。当然,要在保证各地救灾物资的qíng况下,责令各州府全力提供。但更大的重担。恐怕还要落在西北地区官民的身上。
至于说领兵的霍家军旧将,选来选去,还是觉得任命留在京城的人最方便。于是程格,因为屡屡得罪上司、已经被降为城门官的年轻人入了圣眼,连升了十几级,奇迹般的成为征西将军。过后很久,这件事都成为全大赵年轻人的励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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