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伯,劲伯。”他心里陡然一空,像是保护他的围墙塌了一半,于是扯着脖子又叫了两声。明明眼前并没有人,他其实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他还丧失理智般的把屋里简陋的几只箱柜都打开了,掀了chuáng上的被褥,甚至蹲在地下,好像劲伯会向躲在哪条砖fèng里似的。到这时候他才明白,这位老家仆看似低贱,却是他最仓皇时的主心骨。
而今,主心骨没了!
去哪里了?自从宁安侯府设府,除非是悄悄出门替他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劲伯就从来没有踏出过听涛阁半步。就算是有事出去,也不可能不告诉他一声呀。
温凝之坐立不安,犹如困shòu般在劲伯的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夜,仍然没等到那老仆。望着天际浅淡的晨光,他的心慢慢凉下去。
他不傻。相反,他是个极jian诈的人,只是被名利和贪婪蒙蔽了心与眼。昨晚,那打击太重大和突然,他乱了方寸,到现在虽然仍不能心静,却好歹梳理出一些端倪。他是人到中年,可却从没有在“人道”方面出过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因为皇上赐了四个美妾,他又gān得太久了,想一口吞下,于是那天吃了很多助兴药。然后,突然就不行了。
那药,吃着从来没有问题。那药,是劲伯给买来。那药,最终令他不举。
而后,他病急乱投医,阿米赤大师也是劲伯给找来的。虽说治病的方法匪夷所思,可因为阿米赤知道很多外人不足道的细节,又出现了些神怪现象,就由不得他不信。但是……外人不足道?劲伯可是比内人还内的人。若做为内jian,他有什么私密事还能瞒人?现在,劲伯又突然不见了,不是很说明问题了吗?
他被人陷害了!可是是谁?谁收买了忠诚的劲伯?用的又是什么手段?劲伯是他最信任的人,曾以为是这世上绝不会背叛他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谁与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怨,挖了这么一个满是倒刺的深坑,一步步引他自己跳进去,直至身败名裂。
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对劲伯以及幕后收买劲伯之人的怨恨,都不足以抵挡心中突然升出的恐惧。
他存在的意义,他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的根本,对于给予这一切的皇上而言,就在于他的好名声。假如这些都没了,他将一文不值,随时是能被抛弃的棋子。甚至,还可以杀jī儆猴。鉴于他还为皇上做了不少yīn私的事,他还有命活吗?
他从小苦读,仗着祖上有德,生就个聪明头脑,得以学业有成。他不是应该以此为安身立命之本吗?什么时候变了?他所指望的,变成最不堪一击的名声!
温凝之枯坐听涛阁,陷入了死局,完全没办法挣脱,只有缩起王八脖子不见人一招。而当太最升起,不仅含巧姨娘的心腹程妈妈得悉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宁安侯府,包括温芷云和温倚云的婆家,还有全东京都已经都传遍了那似乎散发着馊臭异味的丑闻。不知为什么,望着满府人病态的紧张慌乱还有兴奋八卦,含巧纵然知道自己会跟着吃瓜落儿,可她除了立即转移财产外,心里只有两个字反复冒出来:活该!
“阿米赤走了吗?”临山王府里,早饭后,萧十一闲得要给他的王妃画眉,却被嫌弃的躲开时,耳朵里钻进这样的问句。
他不禁叹口气,只觉得自己命苦。亲闺女现在根本就不搭理他,见他就像见仇人,亲亲老婆不待见他,对他就像对外人,可一大早的,他却还得想着那个老玻璃的破事。
“放心,昨晚就安排他远走西北了。借着漕帮的道,会绕过鞑靼来的使节团。纵然有心人要查,打找不到蛛丝马迹。”他认命的坐在桌边,端着茶,抿了一口。琉璃最不爱在茶里放香料、盐啊糖啊的玩意儿,和东京都贵族的习惯不同,如今尝得久了,倒觉得这样好些。
“那就好。”琉璃果断的做了个“斩”的手势,“要绝了温凝之和萧左的后路,免得他们抓了阿米赤,重刑于其身,qiáng迫阿米赤承认是给温凝之下药或者用秘术,故意败坏宁安侯和朝廷的名声。”既然挖了坑,自然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爬上来。
萧十一这家伙天生的妖孽,既然打算谋朝篡位,不仅早早布局,方方面面铺展,下了很大一盘棋,还早就收罗了能人异士无数,阿米赤就是其中之一。其实那番人只是个勇冠三军的武将,不过因为相貌特异又长不出头发,扮番僧最合适不过。至于阿米赤做法事,不过是胡乱蹦哒几下就是了。
普通人,大多有一种心理盲区,对看不懂的东西,都会觉得神秘。
……
☆、第五十八章空xué不来风
那个凭空出现血迹的白绢,不过是她用了简单的化学手段,提前以特殊汁液画的符咒,再在白绢上铺以薄薄一层朱砂,等以温度烘之(做法现场有火把)之时,自然显现出血字来。那符咒倒是真有些力量的,能乱人心智,好让温凝之更容易相信眼前的一切。
霍红莲、冷香、冷玉和前头宣氏夫人所住的院落,自然是她告诉阿米赤的。在宁安侯府住了那么些日子,她虽路痴,倒也不是白住。
至于说阿米赤口吐女声……其实算不得口吐,当时阿米赤唇喉不动,像是腹语,更添加了诡异色彩。事实上,他做法的附近有个供桌,上头供着鬼脸似的秘教面具,专门吓人。供桌的下面,则偷偷藏了一个人,一个琉璃自己找到的小能人,丫鬟青溪。
这丫头平时不显身,但因有口技特长,后被萧十一要走了。当时坑秋霜华的时候,就用青溪模仿过九郎的声音。恰好这丫鬟是琉璃早在宁安侯府时就买的,听过冷香和冷玉的声音。模仿霍红莲时,是琉璃耐心的一点点纠正。倒是宣夫人没人见过,所以学得含糊。但那已经是不重要的了,青溪超qiáng的模仿能力加上琉璃提供的故事细节,足以打乱温凝之的心神。
所以说不是温凝之无能,是琉璃的准备太充分,手段太高明。有时候,很多事看似巧合和神异,貌似无法cao控,其实就是一点一滴的纯粹人为。
温凝之在温府捶胸顿足,以为劲伯被收买。事实上他有一点想对了,劲伯是他身边最忠诚可靠的人,也是无法收买的。那老人无家无业,无儿无女。也没有其他yù望,真正有坚不可催的心态。你可以杀了他,却绝不能利用他。那还能怎么办呢?
条条大路通罗马。琉璃就觉得,偷梁换柱一个不错的选择。也就是说。温凝之搬回新的宁安侯府后的见到的劲伯,已经不是原装。
一场证明他是清官的大火,可不是白烧的。当时是为了捧他上神坛,后面还要修缮,借此之机能肆无忌惮的进入施工地点,更能埋下无数的后手。劲伯,不过是其中之一。
宁安侯府被烧毁后,温凝之因为府内秘密太多。特意留了劲伯看园子。而早在住在侯府之时,琉璃已经注意到了劲伯,打过了主意。所以萧十一出资出力修建新的宁安侯府时,特意派了自己的一个手下冒充工匠,接近劲伯。
那个人,自然也是能人、异人,原是个戏子,装什么像什么,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化妆易容的高手。而且他不仅只在面容上下功夫。连被模仿者的言行举止,说话声音和特殊的小动作都一一复制,是训练来。用以在有用之时做潜伏者。他跟了劲伯很多天,更套出劲伯非哑子的秘密,还听劲伯说了好多话。纵然不涉及温凝之的秘密,但却把劲伯与温凝之相处和jiāo谈的样子却学了个十足十。
温凝之再回侯府,志得意满,却不知此劲伯已非彼劲伯了。真正的老人,早已经被漕帮的某盘口秘密收押,只等温凝之彻底完蛋,再放老人家出来给温凝之收尸。琉璃念其忠义。还打算回头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可以老有所依。
这是她的基本善良。与复仇无关。姐姐说过,若非深仇大恨。好歹要给人一条生路。
“恐怕温凝之连门也不敢出了。”琉璃想想就解气,“府里的仆役,只怕他也无法面对。”
“可惜这由不得他啊。”萧十一看琉璃开心,也跟着高兴,“你等着吧,我那好皇叔听到消息后,必定要宣他入宫的。他不想露脸,可是却非露不可。”
不出萧十一所料,萧左坐在朝堂上,办完每天例行的政事后,发现下面的大臣窃窃私语个不停。刚才就觉得出堂上气氛诡异,此时更是莫名,不禁问道,“众爱卿到底有什么事,私下里jiāo头接耳,却不说给朕听听吗?”说着,就看向以忠直著称的老臣,威远侯王岳。
王岳沉吟了下,似是不好开口。正为难时,御史田夏就站了出来。
看到田夏,萧左一阵头疼。这是有名的直臣,之前江南官场贪腐,就是他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丁忧后复出,又经历了江南动dàng,本来看着比平时稳重了些,这时候站出来,一脸的义愤填膺,令萧左仍然有些心惊ròu跳之感。
“皇上,臣有本启奏。”田夏大声道,证明自己有多理直气壮,“皇上可知昨天晚上,咱们东京都发生了件轰动的大事、大丑事!直闹到人尽皆知。说起来,还是那个颇有才名的赵天宇亲眼目睹……”
田夏这一本还没奏完,萧左听到“天宇”二字,脑海中灵机一动,立即打断田夏,指着另一个官员道,“田爱卿声音洪亮,震得朕耳鼓生疼。既然人尽皆知,史爱卿,还是由你来说吧。”
田夏被招回京后,就被他扔到大理寺。田夏此人刚直,没有利益冲突时,会比较尊重自己的上司,也就是那个很会做人、为臣的史天宇。
赵天宇,史天宇,同样的名字提醒了萧左。
果然,田夏虽看起来不满,却在史天宇站出来后,就脸色yīn沉的退了下去。被点名的史天宇实在无奈,只得吞吞吐吐的把今一早就听到的传言说了。临了还特意指出,此事只是民间的谣传,具体qíng况如何,还得问了当事人才行。
萧左听得面色铁青,不知为什么,立即就信了大半。大约是因为今天早朝,温凝之都没来上朝,也没递上告假的折子的缘故。对于一个办事周全,且处处显露典范模样的臣子来说,这实在是大不寻常,透着那么一股子心虚。再向下望去,看臣子们的脸色,就明白他们也都是信的。到底对于很多事来说,世人只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空xué不来风的心态。
不过史天宇到底不愧是让人放心的臣子,给萧左留了台阶。因而他沉吟片刻就道,“众爱卿都是我大赵能臣栋梁,且不要人云亦云,轻浮待事。不如等朕查明一切,定会给天下百姓一个jiāo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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