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轩是一处两进小院,回字型。但别看只两进,房屋却高大,院子也宽绰。此时正是五月的天气,花木开得正好。还没进院,就闻到醉人香气。正门前,还有一片清幽的小小竹林。
回字型的外围,有二十来间房,安排粗使的仆妇、丫环,加设水房、灶房、杂物房,绰绰有余。回字型的里圈,有房九间。正房一明两暗,外加两间耳房,东西厢各三间大屋。天井中有一小池,湖石四围,泉清见底,内蓄锦鱼翠藻,雅致又漂亮。
眼看饭点就要过了,一行人进了墨玉轩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程妈妈回去复命,几个人就在花厅里随便吃了些,后面拉东西的马车也到了。眼看一只只的箱笼流水价抬进来,青黛忙得脚不沾地,指挥小丫头赶紧归置东西,收拾屋子。
至少,正屋在天黑前必须拾掇好,不能耽误了小姐晚上安眠。
花厅里,就剩下水小姐和青柠。
“你就不去帮帮青黛?”水小姐瞪了青柠一眼。
青柠嘿嘿笑,“一文一武!我们一文一武。管家婆的事都是她来,奴婢要负责小姐的安全。”
水小姐呸了声,“就说你偷懒好了,如今都进了府,哪有什么危险?”
她早已经摘下了红罗面纱,露出年轻的面容。很漂亮,皮肤雪白,一双点漆般的大眼,属于明丽张扬的长相。不过,在眉目之间有锋锐之气,如果板着脸,就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气息。
“候府对小姐不那么待见呢。”青柠哼了声,“虽然没有当家主母,妾室往小姐面前跑又不够没资格,可不是还有两位嫡小姐吗?怎么就派个妈妈来?再怎么能gān,也是个奴婢。下马威啊,我的乖乖,给谁看。”
“谁爱看谁看,反正咱们不看就是了。”水小姐软软打了个哈欠,闭眼倚在桌子上,也不知想些什么。
青柠仍不服气,“那死女人还盯着奴婢看来着!奴婢脸上有花吗?还只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爱理就是了。”
“因为……”水小姐没睁眼,只嫣红小巧、下唇略丰的嘴动了动,“你长得太像了。”
青柠一怔,就没再说话,低垂下了眼睛。
好半天,水小姐站起来,“前头吃得差不多了吧?我得去拜见义父。”
“不是说,晚上有接风的家宴?”青柠道,“宁安候爷虽占了义父的辈分,到底小姐是未来的亲王妃,晚上再见也一样的。”
“不,我等不了了。”水小姐说着就往外走,“你暂时别露面,去把青黛换过来,再找个人去通报一声。”
青柠愁眉苦脸的应了声,拖着步子出门办事。因花厅没有镜子,水小姐依着感觉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又看看手中的红罗面纱,认认真真地叠好,放在桌上。
外院里,温宏宣带着水石乔去安顿,温凝之独自去了书房。屁股还没坐热,他的贴身小厮豆子就来报,说水小姐求见。
他有些诧异,却点了头。很快,水小姐就来了。对他持晚辈礼,言谈举止坦然镇静,不像是出身于民间的女子。这让他很满意,之前他都没见过这位“义女”,有了这层关系,不过是为了让水小姐能稍微配得上晋王殿下。
皇上选他做儿女亲家,是对他的信任和恩宠。他明白,自然高高兴兴的应承了,还要让水小姐在候府里过得好。但,如果此女粗鄙无文,行事中闹出笑话来,他脸面上也不好看。
他随口考较了几句诗文,本也没什么期待,最后却惊讶的发现,此女居然文采不错,比他亲自教的,在东京都素有才名的两个亲生女儿不差。
再看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柔美知礼,进退得宜,同样不可多得。
“在府里不要拘束,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温凝之和蔼地道,一张英俊无比的脸因这样的神qíng,好像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他年纪三十有六,但保养的极好,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又因为身上有浓浓书卷气,那温雅的模样,照样能令少女和少妇们芳心乱跳。
“你年纪比芷儿小两岁,比又倚儿又大了四个月,所以我已经吩咐下去,从此你就是咱们候府的二小姐了。”他继续说,声音满是安抚之意,“今天你才来,怕是累得狠了,先回去歇着,晚上家宴,为父再为你引见兄弟姐妹。”
“是,义父。”水小姐看起来规矩而顺从,但却没有退下,反而道,“只是女儿有一事,想跟义父说。”
“什么事啊?”
“我想……叩拜义母大人。”
温凝之闻言,额角一跳。
第三章锥心泣血,不外如是
“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义父亲的事,女儿对义父更加敬重。”水小姐解释,“女儿想,就算是过了身,前夫人也是义母的身份。女儿初来乍到,理应去祭拜。再者,能得义父爱重,义母定然是世间的绝好女子,女儿来候府第一天,说什么也要去磕个头。”
“人死如灯灭,你不必这样。”温凝之叹息着摇头道,“要不,等哪天我亲自正告她在天之灵,也就行了。”
“义父,您就让我拜一拜吧。”水小姐脸上流露坚定和哀求之意,“为人子女的,这点礼数必要尽到。只三柱清香就好,绝不惊扰芳魂。若不然,被人传出去,会说女儿傲慢无礼的。”
温凝之了然。
到底出身糙莽,礼数如此之多,是怕落人口实,在晋王那里印象变差。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过分阻止。反正,那只是一处空院子罢了。
“念你一片孝心,好吧。”他答应了。
也不假他人之手,温凝之亲自带着水小姐主仆到了主院,又亲自打开shòu头样的铜锁。水小姐知机,叫青黛留在外面,只身和温凝之进去。
三重深院,高屋阔廊。
在五月的午后,天气这么燥热的时节,步入其间,竟然很是yīn凉。到了最后一重主屋,更有种冷森森的感觉。
水小姐神qíng恭敬,连呼吸都放慢了,规规矩矩跟在温凝之身后。到主屋外,就见窗边放着本该挂在院门上的匾额。虽是竖立着的,却认得出三个字:爱莲居。
进得屋门,迎面就是乌木雕了长青松柏的条案。案后,是白纸黑字,笔走龙蛇的挽联。案前,有香几、香炉和蒲团。案上,除了新鲜供果,还摆着两个牌位。
左边:温门宣氏翠蓉之位。
右边:温门霍氏红莲之位。
看到“霍红莲”三个字,水小姐的眼睛像被针刺了似的涨痛。但她很快低下头,嘴唇微微翕动,似是默默祷告。之后拿起香几上的cha香,虔诚点燃,置于香炉之内。
全程,“父女”两个相对无语,祭拜得沉默而迅速。待回到院外,温凝之露出了悲伤的神qíng,黯声道,“回吧,家宴时,我叫人去接你。”
“是。”水小姐施礼,目送温凝之走远,这才转身离开。
她走得从容不迫,偶尔还和青黛谈及附近的景致,似乎对宁安候府很是好奇,让远远窥探的人看不出任何异样。回到墨玉轩,青柠正好已经指挥丫头们整理好了主屋。水小姐径直走进去,只说累了,青柠就赶紧打发其他人出去,又亲自打了水来,侍候小姐洗漱。
等所有不相gān的人退出去,等挨到chuáng边,水小姐才像崩溃般突然滚倒,泪水迸流,哭得哽咽难耐,连气也喘不过来。手上,紧紧抓着丫鬟从花厅取回来的那块红罗面纱。
“姐姐!”她压抑着哭泣,“琉璃穿重孝,行路千里,来看你了。”
泪沾全身素白衣衫,不为俏,是真心的缟素。
一边的青黛和青柠也按住口唇,悲伤不已。
“姐姐!请你,芳魂留驻望乡台。”水琉璃一字一句,气息从牙齿fèng中挤出。否则,她连喉咙的肌ròu也控制不了,说不出一个字。
“请你在天之灵,睁开眼睛,好好看着。琉璃要那些伤你、害你、坑你、骗你、背叛你算计你的人,血债血偿!”
锥心泣血是什么?不外如是。
……
由于大赵国风气开放,没那么多礼数讲究,晚上的家宴,就是“全家人”坐在一起,没有男女分席。
温家是四个人。
首位的是温凝之、中年大帅哥,宁安候。实职是四品的漕粮转运使,还兼着二品的太子少师,皇帝眼前得用的红人,士林的道德和风骨的楷模。
其长子温宏宣,就是京都女子口中的“小温状元郎。”此子今年才二十岁,赵国有名的才子,打破了他爹的科举纪录,十五岁考中,不是探花,却是状元。不过他以自身学识和经历还太少为由,居然婉拒功名,目前仍在读书。
他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是青年大帅哥。但其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型。他呢?因为长了一张娃娃脸,又生得唇红齿白,眼神清澈,显得相当纯真无害。是特别容易激起女xing母爱和保护yù的那种。他身材适中,笑起来的时候,别人很难拒绝他。
温凝之的长女,名为温芷云,今年十八岁,已经和工部尚书的幼子定了亲,只待明年夏天出嫁。温芷云的相貌随了父亲,身段高挑纤柔,举止娴雅有度,绝对是个美人。她的笑不浓不淡,对人不远不近,说的话恰到好处,随时刺人两句,偏又让人觉得她是出于好意,实在是个心机女,且,心不善。
次女名为温倚云,和水琉璃同为十六岁,不过比琉璃小四个月。这个姑娘有点悲剧,出生的时候不太会选,大约继承了母亲的缺点,鼻子有些塌。于是整张脸没那么立体了。加上皮肤黑,姿色只算中等,大约因为自卑,导致xing格不太好,非常敏感,不好相处。只是自从见了水石乔就收敛了不少,偶尔cha几句话,倒有些真xingqíng。
最小的儿子只有十四岁,名为温映宣。琉璃不知是不是那位温夫人后来生孩子生累了,有点偷工减料的缘故,长子长女都是人中龙凤,长子更是出类拔萃,后面两个就非常普通了。但温倚云好歹还直率,温映宣却举止粗俗、眼睛乱转,显得诡计多端,一幅小人相。尽管他在父亲面前极力控制了,但和长兄对比,仍然令琉璃联想想起贾宝玉和贾环。
水家这边,自然就是水石乔和水琉璃。水石乔话多,水琉璃话少,倒是相得益彰。琉璃已经换了鲜艳的衣服,淡淡的粉色,又上了艳丽的桃花妆,有效的把哭肿的眼睛掩盖住了。
温凝之的孩子全是嫡子女,在风流好色的东京都权贵之中,极为难得。不过他还是有三个妾室。不过他最大的本事是:他明明纳了妾,旁人还只说他qíng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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