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来,自家外祖父虽然也是个老狐狸,但皮相、气质与内涵却不知甩出杜老头几条街去。让她都看得出来的冷酷,不是真的冷酷。为此。她不知该骄傲还是悲伤。
“老国公爷笑话我。”chūn荼蘼说,低头垂目的,看着可规矩了,“人家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想来是我笨,才有了个笨丫头。”
“丫头这是讨夸呢。”杜衡大笑,“你若是个笨的,全长安就没有聪明姑娘了。你那祖父在家还不知怎么得意的。老夫知道他。表面上装得很平静,心里早乐开了花。如今京里到处有人说,老白宠得你都上天了。”
“那是我们祖孙的缘份。”chūn荼蘼倒直接承认。“只是今天晚辈太失礼了,你可千万不要怪我。也不怪杜三姐姐,她原是叫了丫鬟跟着我的,是我自己乱跑。”
“这有什么要紧。”杜衡挥挥手,“我这地方平时不让人来。是图个清静,又没有秘密。而所谓不知者不怪,你不是故意,老夫怎么会小气。倒是没听说我这院子还进了蛇,把你吓到了吧?”说着拿起桌上的一串佛珠,“照理。你是个姑娘家,老夫不应当送你这些小玩意儿,可你是老白的眼珠子。跟我的亲孙女没有区别,又行那巾帼不让须眉之事,想来不拘小节。这佛珠是老夫念经时所用,很有些保佑力,给你定惊吧。”
“这是晚辈的福气。”chūn荼蘼恭敬接过。仍然一派谦恭温顺的样子。
杜仲在一边,偷偷观察了chūn荼蘼很久。越看就越看不透。猛然间,感觉两道目光刀子一样的扎向自己,却来自跟进来的那个丫头,心头不禁一跳。都是练武的人,互相是有感知的,那个丫头不是常人,难道感觉到自己的心思了?
一边,杜衡再度开口道,“得了,今天见着你这丫头,也算缘法。改天没事,你再来这里玩,老夫还想听听你讲讲公堂趣事呢。回去和你祖父说,没事找我来下棋,虽说他比不得我清闲,到底皇上恩典,也不用日日上朝,能松块些就别绷着,年纪可不饶人呢。我这就叫人送你回三丫头那里去,她找不见你,只怕也是着急的。”
“谢谢老国公爷。”chūn荼蘼谢过,由杜仲送到门外,再派那超龄小厮亲自送回花园凉亭。
这边杜仲回转,正对下杜衡yīn沉的目光。
“你怎么看?她来这儿,是巧合吗?”杜衡问,“听说,她可是接了那个案子。虽说是为无名寺的两个和尚当状师,可从传来的消息看,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花样百出啊。”
“老爷,咱们院子里不会有蛇。而且,虽然没有守卫,但从花园直接逛到大书房来,路上一个人也没碰到,实在也很难。”杜仲没有正面回答,但意思已经到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手下那个丫头,怕是练家子。”
“她跑来这里gān什么?难道是……”杜衡面沉似水。
那边,在看到凉亭后,chūn荼蘼打发走了那超龄小厮,小凤也忍不住问起同样的问题,“小姐,您费尽心机闹这一出,是为什么呀?”
“笨丫头,连杜老头儿都这么说你呢。”chūn荼蘼拿帕子打了一下小凤的头,“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打糙惊蛇啊。不然,蛇总躲在蛇dòng里不出来,我怎么打其七寸。哦,不对,我用错了成误,这一招叫引蛇出dòng。”
“怎么引啊?”
“你想,我接了红绣鞋的案子,长安人尽皆知。我不跑这趟,怎么表示我怀疑了杜家,我不怀疑,他们怎么会到现场听审。他们在不场,我掉花枪给谁看啊。”chūn荼蘼低声说,“再者今天我要调查的事,已经看明白了。”
“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
第九十一章严肃点行不?
回到凉亭时,杜含玉已经得了信儿,说chūn荼蘼失踪。正焦急呢,失踪者就回来了,杜含玉就有些责备的问去哪里了,叫她一通好找。
chūn荼蘼琢磨着这事瞒不住,杜老头会把事qíng告诉他自己的孙女,倒不如由她坦承。那些瞎话是现成的,说出来由着杜含玉翻来覆去地问她。法庭上jiāo叉质证她都是高手,这种程度的问话,对她来讲是小菜一碟。对方明明知道有破绽,却也问不出什么。
一场探病,最后不欢而散,高兴的就只有chūn荼蘼而已,因为她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回到家,照例是忙碌起来,为上公堂做各种准备,小凤、大萌和一刀,包括chūn大山在内被她支得团团转,按照她的指示,进行秘密调查,然后各信息都汇总到她这儿,再由她分析和整理,最后清楚的罗列下来,做为呈堂证供。
律师,古代的状师,其实像考古学家一样,不屈不挠的从最微不足道的细节处,获得全部事实。包括有关的和无关的。因为有时候看似的无关的事实,可能会令有关的事实浮上水面。
而法庭的辩护技巧也不外乎是:充分掌握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改善劣势证据。对己方不利的,不能一味否认,否则会陷入被动。了解对方的劣势,适时穷追猛打,给予致命打击。
本案中,想借机扳倒杜府是不太可能的。杜家树大根深,难动摇其根本。但,要大大的丢一回杜家的脸。这样,外祖父会高兴,皇上会满意,而有这两尊大神在背后竖着,虽然不能出手帮她。她却可无所顾忌,安全方面也不成问题。
皇上拿她当刀使,就是要杀杀各大家族的威风,别以为可以凌驾律法之上。那么,她就当一把合格的刀。而外祖父让她披荆斩棘,为白家撑起一片天,她就舞动起来。她很想得开,有利用价值是好事,前提是不违背她自己的意愿、不涉及她的底限。
至于真正动手杀人者,她必叫其付出生命的代价。在现代。死刑是否废除,一直是法学界争论的焦点。但做为传统的中国人,她只奉行一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按中国传统的吉凶理论,每月的初五、十三、二十四,诸事不宜,做什么都不太吉利。可是大兴县衙放告,于庆平十七年四月十三这天。颇有点轰动的枯井红绣鞋案终于要开审了。
案子本身被传得灵异异常,妖魔鬼怪都被拎出来溜了一圈。而被告,是佛法昌盛大唐的两个和尚,状师,是白相年前认下的六孙女,连皇上都夸奖过大唐第一女状师。据说还是个娇滴滴,年方十六、七的小美人。这事若放在现代,绝对具备上娱乐和法律、以及皇家新闻版头条的资格了。所以像真假皇帝案一样,为免得县衙挤太多人,看审的百姓名额被限制,甚至需要门票进入。又因为此类门票,衙门不收银子。于是好多百姓通宵排队。一时之间,大兴县衙的各差役、杂工都成了红人。四处有人求。没办法,一票难求。
而最终拿不到票的,都跑去茶馆了,因为总有第一手消息从大堂传出来,整得跟现场直播似的,虽然有点不太同步,算是略有延迟吧。为此,chūn荼蘼好好享受了把超级明星的待遇。
上公堂的衣服,自从家境富余了之后,chūn荼蘼特意准备了好几身,风格和现代的职业装相同,追求式样简洁大方,但衣料高档,裁剪优雅jīng致。又因为她是女子,却穿男装,为显得体型不太纤细,全选的是有膨胀感的浅色系。今天是天青色窄袖斜襟袍子,黑色小靴,蓝色腰带上挂着雕竹玉佩。因为场合正式,戴着黑色小纱冠,扁方形,弃了幞头不用。
“小姐,老爷也来了,就坐在旁听席。”chūn荼蘼在公堂侧面的隔间做准备时,小凤往外张望,头也不回的跟chūn荼蘼汇报,“可惜位置不太好,正是最角落的地儿。”
旁听席,是上回真假皇帝案后新兴的词汇,是指两班衙役身后各加放两排椅子,毕竟权贵们或者清流们要来看审,不好与平民挤在一处。这个时代虽然开放自由,但等级观念还是很重的。chūn大山本还不够资格坐在那儿,但谁让他是今天状师的“养父呢”,所以勉qiáng得一席。
“哎呀小姐料事如神。”小凤又惊叹,“老奉国公也来了。他的位置好,占着头排头座。”
“看乐舞呢?还头排头座!不过他摊上的可是大事,若不亲眼看看我有多能耐,怎么能放心?”chūn荼蘼哼道,“表面儿上,还落个爱护晚辈的好名声。这些所谓权贵做事,一举都要好多得,哪像咱们这么简单。”
“外面真的好多人。”过儿也跑过去看,虽然有点习惯这qíng景了,却还是不放心,“我就说准备点水果点心吧,不然小姐饿了要吃什么?这里的茶水也不好,茶粗得很。”
真是档次上去了,就下不来啊。chūn荼蘼垮下肩。从前在范阳,家里日子算不得穷苦,但也jīng打细算的,过儿何时这么挑剔过?
“不用,告诉你吧,今天这一堂眨眼就过。”chūn荼蘼挥挥手,“人多,不一定就审理的时间长。这个案子决胜在第三堂,前面是试探,中间是激战,结果需要耐心。”
听她这么说,过儿就再不多嘴。因为,她是真心信任自家小姐的,就算chūn荼蘼说jī蛋是长在树上的,她也会说,对,前天我还借梯子摘了两个。
只是她犹豫了下,有点不开心地道,“可惜白相没来。从前,小姐上公堂,老太爷总是要亲自去看的。”虽然入了白府,chūn荼蘼真正的身世也没和两个丫头提过,但她们还是把chūn家父子当成真正的主人,称呼也仍然是老爷和老太爷。
白敬远就是白相,二舅舅三舅舅被简称为白二大人,白三大人。
chūn荼蘼没回话,假装闭目养神。因为过儿不懂,父亲的存在是外祖父心中的污点,所以有chūn大山在的地方,外祖父尽量少出现。其实祖父也不自在,这不是也没来吗?
又过了片刻,听到催堂的锣鼓响,chūn荼蘼站起身。小凤连忙打开隔间的门,她就施施然走了出去。小凤和过儿则站在门边,并不到公堂上。除非,chūn荼蘼让她们呈上证物时。
堂上,两名被告,无名寺的本心和望空师徒二人,已经站在那儿了。因为他们是僧人,在公堂上其实有点特权,就是不必跪。按道理说,chūn荼蘼是要跪的,但自她身世揭晓后,自动就不跪了,堂上堂下的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没有人追究苛求。其实她只是白家孙女,并无诰命在身。可她祖父是白相,属于上头有人的,这一点所有人都记得清楚。
公堂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小隔间,相关人证和仵作候在那里,准备随时传唤。
chūn荼蘼一上堂,人群中就有了点小小的骚动。她名气大,但见过她本人的却不多,百姓们分外好奇,此时见她娇柔的模样,全体产生了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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