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杜乔仍然不放心。“当年方氏那贱人逃走,同时书房失窃,她有可能捎带了些东西。若落到对方手里,那就说不清了。”说到这儿,瞄了父亲一眼,埋怨的神色迅速闪过。
若不是父亲贪图口腹之yù,贪图那方贱人的美色,事qíng不至于到这一步。恨只恨,前头逃走就算了,后来抓回来,父亲却仍然被那贱人说服,没有严刑拷打,自然,也就没问出那些密件的下落。那贱人的再逃,虽是被除掉了,却令杜府失了杜仲这样的大高手,还失了爵位与脸面。为了追回这些荣耀,现在又陷入困局。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杜衡没看到儿子的脸色,垂目静坐,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扶臂。好半天才睁开眼睛问长孙杜东辰,“chūn六那边,有什么动静?”
“白府倒没什么,只是加qiáng了守卫。估计是防着有人借着白府生事,或者拿chūn六的什么把柄,防得很严,很难动手。”杜东辰恭敬地答,“chūn六进了宫,咱们的人打探不到她的消息。但我派了人守在皇宫附近,看她都派了人去哪里。”
“有发现?”杜乔有点沉不住气地问。
杜东辰摇了摇头,“咱们宫里有内线,再说姑姑在后宫经营多年,也是有人脉的,但幽兰殿真的无法接近。若动作大点,会牵连到自己人。只打听到,皇上给了她不少人手,贤王那边也有动作。”
“她身边的人都知道是谁吗?”杜衡问。
“名单我有,带头的是封况。但是……”杜东辰停顿了一下,有点懊恼,“她人手多,于是那些人四处乱跑,有真办事的,也有打掩护的。咱们虽然有不少明线暗线,却跟不过来。”
“那个小贱人,狡猾得很!”杜乔骂道。
杜东辰低下头,掩饰脸上的不快。
他恨chūn荼蘼,因为她总让他难堪,总是赢他。可别人说她不好、骂她,他又非常不高兴。
“做两手准备吧。”沉默了半天,杜衡才又道,“既然打探不出chūn六在做什么,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先按兵不动。若当初的密件没落到他们手里最好,若是被他们抓着……就把白家也拉下水。当初白世遗的把柄,咱们可捏在手里呢。为了自保,我不信chūn六还能蹦哒。哈,白家以为,能威胁的只能是活人吗?”
杜乔和杜东辰父子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可心里却不安。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怎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优势好像指尖沙,不知不觉就流失了。
第五十三章得利者(进入堂审啦)
庆平十七年,九月三十。
比真假皇帝案还轰动,比红绣鞋案还复杂的突厥王子案开审了。
本案初定为三审终结,每审之间,间隔三日,当堂的时间为未时中(下午两点)开审,酉时初(下午五点)结束,历时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
若是平常的案子,断没有规定得这样仔细的,于是本堂处处彰显着规矩、威严。
例行的一套跪拜和陈述程序后,又由检方,也就是御史台指派的官员杜东辰阐述本方的观点,以及要求实现的诉讼标的。
轮到被告方的状师chūn荼蘼时,她轻轻抬起脚,稳稳站定公堂中心,先是看了一眼沉默如岩石,低头垂目的夜叉,然后手中折扇往人群中一指,清楚明白的大声道,“本方指认,前奉国公杜衡,为买凶杀害前任刑部尚书许文冲之幕后主使。另指认,前奉国公杜衡为朱礼谋反案的冤案缔造者!”扇尖所指,不偏不倚,正是那貌似威严正直老者的位置!
呼的一下,堂上堂下都蒙了。包括主审韩谋。包括,白相敬远。包括,杜家祖孙三代。包括夜叉。他定力这样好,却忍不住抬头向chūn荼蘼望去。
今天,她穿着月白色长袍,走文人士子们喜爱的魏晋风格,长发束起,戴着高冠,雪团样的脸,平时笑眯眯的可爱脸庞,这时候散发着勃勃英气,似乎一切邪恶和yīn暗,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此时,嗡嗡议论声四起,分贝越来越高,压也压不住。
韩谋挑挑眉。虽然他早了解了案qíng大概,但chūn荼蘼没告诉他会怎么做。这一招,还真是厉害哪。就好比上战场,二话不说,先一刀就抡过去,直冲要害。对方功力相当的,都得手忙脚乱,何况明显不如她本事。哈哈,好。不讲理的打法。这丫头,真是会审时度势,从前的案子是孤军奋战,自然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现在有他这天下之主撑腰。她就敢直接杀上去啊。这气势,这勇气,男人也自愧弗如。怪不得白相一直捶胸顿足的遗憾六丫头不是男儿,如今,他也遗憾了。
而白相白敬远老先生,震惊之后却闭上双目,学那老僧入定般。心静!心要静!因为心静了。才能看笑话,才能看得尽兴呀。哈哈,好孙女,厉害。咬死姓杜的!
以上两人都很高兴,只有拢着袖子站在公案边的高公公不禁苦着脸想:要不要上来就扔下这么大个炸雷啊,平时不都是慢慢来的吗?用chūn六小姐你的话来说,这不科学呀。
可chūn荼蘼却是故意如此的。这是她打这场官司的策略。
法庭,不。应该说在公堂上的辩护技巧和策略有好多好多种,和兵法类似,比如:避实就虚法、先声夺势法、设问否定法、间接否定法、示假隐真法、以退为进法、后发制人法等等。
她对此一直灵活运用,但今天的先声夺势法,却是在古代大唐的第一次。不求别的,只求上来就是雷霆之力,让对方知道她攻击的命门之所在。那样,虽然泄露了自己的进攻方式,但却争取了舆论的先手,以及令对方极大的心虚和紧张。
这么个大黑巴掌拍下来,姓杜的,你得花费数倍力气才能擦gān净。真正清白的人都不容易做到,何况你们这些本身肮脏的权贵乎?绝对越描越黑。
再说,本案不是要定夜叉之罪的,而是因为chūn荼蘼提出为夜叉八议减等,让夜叉戴罪立功。而这个功,就是找出杀害许文冲的人和陷害朱礼的人。所以上来,chūn荼蘼就指出了疑似真凶。
“chūn六小姐,你可知,诽谤官员,依本朝律法,是大罪。”这么多人中,到底杜东辰最先反应过来,气得直斥道。
chūn荼蘼不急,但也不像平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她今天很严肃,就连那哈哈一声,都带着一股子傲慢劲儿。韩谋没猜错,有人撑腰,她就可以咄咄bī人!不是她见风使舵,不是她仗势欺人,而是手中拿着不同的兵器,自然打法不同!举着láng牙棒,自然从头顶猛砸啊,难道还讲究势走轻灵?
“杜大人,本人自然知道诽谤官员是大罪。但,一来我这么说是有证据的。二来,杜衡不但失了官位,也失了爵位,何来诽谤官员一说?难道,杜衡之名,还有杜乔杜大人,及杜东辰杜大人连座不成?”
噗!一句话,就似cha了对方肋下一刀。
而堂上,不用韩谋敲惊堂木,也不用高公公喊肃静,chūn荼蘼一开口,众人就停了议论,恨不能连呼吸也摒住,生怕错听漏听了一点点细节。
“是,是本官一时口误了,还请chūn六小姐见谅。”杜东辰略弯了弯身子,好歹是御史台的小官吏,居然对没有品阶的平民女道歉,瞬间就把说错话的态度抹平了。
不要乱!不要受这丫头的影响。她说她的,他应付他的。杜东辰心想。但,chūn六到底是什么魂灵托生的啊,为什么每一次都猜不到她要怎么做!这一次,又没料到她先声夺人!
而见到杜东辰如此,chūn荼蘼也暗暗佩服,还有点点遗憾。可惜杜东辰是对头人,不然非要把他招到自己的状师事务所里不可。真是个人才啊,学东西那么快,还是在没有指点的qíng况之下。就连她道歉快的优点,他也偷师了。
说软话,服输,不丢人。很多时候是为了赢。他反应这样快,本应前途无量的。现在,却因为他是杜家人,只能前途无“亮”了。
“但是……”一攻一守后,杜东辰开始换边,“chūn六小姐这样指控,可有证据?”
堂上堂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请问杜大人,您是以什么身份问这句话?”chūn荼蘼声音清缓,但语气却坚定,不容人有半点质疑似的。“是杜衡之孙,还是御史台的官员?”
“我身负两个身份,于公于私,一起拜问。”杜东辰针锋相对。
chūn荼蘼却不理他了,而是向公座上的韩谋施了一礼,“请问皇上,但凡是人,以身触犯律法,所为何来?”
杜东辰最恨chūn荼蘼这一点。有时候不回答他问话,又像是戏弄,又像是轻蔑。偏偏,若她面对下面看审百姓还好说,她面对的却是主审官。而今是皇上,他不能指责。而她真大胆,敢随便就向皇上发问。
但,韩谋却回答她了,“为利。”
“皇上圣明!”chūn荼蘼立即就送上一记舒服的马屁,“说得没错,就是为利。所以。每当我接到一个案子,犯罪的证据,包括人证和物证指向某人时,我就问自己:他是获利人吗?他会从这件犯罪案中。得到什么利益。是最大的受益者吗?利益大到,他可以铤而走险吗?”
“我祖父……”
“杜衡。”chūn荼蘼提醒杜东辰,“在公堂上,请用正经的名号。”
“好。杜衡。”杜东辰咬牙道,因为祖父的名讳。他叫起来真的很别扭,“请问,杜衡获得了什么利益?他是当时朱礼谋反案的主审,但下面还有三司官员,上面还有皇上,案件的结果并非他一人下的定论,如今却怎么说他得利?”
“皇上是天下之主,万物苍生都是皇上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别说朱礼是一品大员,超品爵爷,皇上潜龙之际的益友良朋,就算是最最普通一个小民,若无缘无故的死了伤了,都是皇上的损失。所以本案于皇上而言,只有痛失,没有得利。”
“微臣不敢质疑皇上。”
“至于三司的官员们,我倒想请问,一家之主中,可有家主?家中内外之事,可是由家主定夺?若是主不主,从不从,国无国法,家无家规,不就乱套了吗?我大唐,岂是这等荒蛮无规矩的地方?也就是说,除非有重大分歧,三司官员还不是听众主审官的话吗?”
“可三司官员,也可能弄虚作假,迷惑主审官员!”
这段话,chūn荼蘼和杜东辰说得极快,几乎都不经思索,旁听都也是字字如珠落玉盘,清楚明白又“耳”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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