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老半天的门,小琴才站在门内,哆哆嗦嗦地问了句,“谁啊?”
“是小姐回来了,快开门!”过儿没好气地道,然后又低声喊咕哝,“门户倒严紧,却不知派人随行小姐保护,哪怕托付街坊呢?这会儿子倒来问。”
chūn荼蘼失笑,知道如果不让过儿把窝在心里的气话说出来,那是不可能的,gān脆由她。再者,过儿说得痛快,其实她心里也跟着痛快。对继母徐氏,她也好大意见。只是徐氏是父亲的老婆,不管古今,都不是她这当女儿的好cha手的。
才进了内门,徐氏就从东屋里跑出来,急切地问,“可见到你爹了?他有没有受刑?”
“我爹还好,太太暂且放心吧。明天我还要再出去走动走动,您看好家就行。”chūn荼蘼一边说,一边故意露出疲倦的样子来,好摆脱纠缠,回屋去考虑切实的问题。
徐氏倒乖觉,倒没死拉着她没完没了的说话。不过chūn荼蘼真心不理解这个女人,说她对父亲没感qíng吧?她明明又关心得很,当初要死要活的嫁进来。说她对父亲有感qíng吧?遇到事,她就躲,很有点夫妻本是同林鸟,临到大难各自飞的意思。
“小姐,我刚往厨房看了一眼,饮火未动,想是买着吃的,也没给咱留着。”过儿对西屋抬了抬下巴道,“小姐先等等,我这就去烧火,先给小姐煮水沏茶,再做晚饭也不迟。”这时代的庄户人家大多只吃两餐,但家有余粮的,还是三餐。而且今天跑了一下午,她们主仆实在有些饿了。
过儿只有十三岁,若在现代,也才上初二。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蜜水里泡大的,哪像过儿这样,家里外面的活计都拿得起来,让chūn荼蘼看着一阵心疼,语气不禁就软下来,“西屋那边你别理了,反正这样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跟她们生气,自己多划不来。走,我跟你一起去厨房。两个人动手,好歹会快点。”
“我的好小姐,您就老实在屋里歇会儿吧?当初老太爷把我买回来时,我发过誓,只要有我过儿在一天,就不让小姐gān任何粗活。再说了,您能帮什么,倒碍手碍脚的麻烦。”
chūn荼蘼笑着,在过儿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指。过儿吐了吐舌头,跑出去了。
其实以chūn家的条件来说,实在不是用丫鬟奴仆之家。
两代男主人,一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武官,一个是县衙的差役,日子过得虽然算不里的紧巴,但也不见得多富余。只是chūn家人丁少,chūn青阳和chūn大山忙起来的时候,之前就只有一个姑娘独自在家,后来又添了一个不担事的媳妇,若没个老奴照应,chūn氏父子都放心不下家里,于是就买下一个价钱最便宜的、没人要的老奴和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也就是老周头和那年才六岁的过儿。
当时这两人都生着重病,几乎就是半买半送。chūn青阳心肠极好,买下他们,也有救人一命的意思。没想到花了心力和银子救治了一番,两人身子都大好了。老周头年纪比chūn青阳还小着好几岁,就是被上一家主人折磨的,看起来苍老了些,病好后感恩戴德,在外院守门,还承担了所有打扫院子、劈些挑水的重活。过儿更不用说,虽然xing子是粗率急躁了些,但忠心程度和手脚麻利却是没得比的。
第七章措手不及
这年代不讲人权,奴隶就是主人的私人财物,连户籍都挂在主家下面。可chūn氏父子是难得的好心人,对老周头和过儿非常好。月钱嘛,家里富余就多给,窘迫时就少给。老周头和过儿从来没有怨言,毕竟对于他们这样像牲口一样贩卖的奴仆而言,只要管吃管住就行。若遇到好主家,就是上天的恩德了。
但不管过穷日子还是富日子,chūn氏父子都坚持不动白氏的嫁妆,说以后全留给chūn荼蘼。所以徐氏的娘根本就是杞人忧天,总怕chūn家贪了女儿的嫁妆,所以陪送了一大堆个头大,但不值钱的物件。至于女儿的私房和日常花度,是她每月派人送到徐氏手上,还不断嘱咐:这银子自个儿花,别给别人。哪怕是自己的相公和公爹也不行。小家子气十足,真真极品。其实chūn家父子虽然不是有钱人,眼界却高,为人立身又正,哪会靠徐家的嫁妆生活?
甩甩头,把chūn家这堆烂事抛开,chūn荼蘼好好把案qíng在心里重演了一遍。第二天一早,仍然是男装胡服,由小九哥当车夫,过儿陪着,一起到镇上走访调查。她的行为引起了过儿和小九哥的qiáng烈好奇,但这两个都是机灵能言的,问事寻人,倒省了chūn荼蘼不少事。
后晌的时候,chūn荼蘼才找到了孙秀才的家,一个两进的小院。与普通民宅不同的是,孙家第一进不仅用作下人房,还有间外书房,他们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满面愁苦的老者,千恩万谢的从外书房出来,边走,边把一张诉状小心翼翼的放在怀里。
“chūn小姐,刚才在咱们吃中饭的时候,我找人打听过了。”小九哥低声道,“这个孙秀才不像别的给人写状纸和书信的那样在街上摆摊,是在家坐候的,写一张诉状要一两银子,若要代为上堂应诉,价钱另定,而且不能还价。”
“这么贵!”过儿瞪大了眼睛。“一两银,相当于我家老爷一个月的俸禄了,这还只是写两张破纸而已。难道,他一个字就值十几二十文钱吗?”
“据说,在打官司这事上,孙秀才名气很大,连临近几个州县的人也特意远道而来找他写状子呢。想必,物有所值吧。”
“那他不是发财了?”过儿惊讶,“没想到当讼师这样有前途,比坐官也不差嘛。”
“可不是。”小九哥也咋舌,“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孙秀才之前只是个连屋住都没有的穷酸,吃了上顿没下顿,在赢过几个大案后,连娶了两房妻妾。你可别看这院子小,人家属螃蟹的,ròu在骨头fèng儿里,在城外正经买了地,有庄子呢。”
过儿瞠目结舌,一边的chūn荼蘼笑笑,为自己曾经是一名现代律师,莫名的产生了自豪感。
状纸,识字的人就能写,毕竟是有相应格式的。但若要写得好,那就难了。一般来说,必须写清名当事人姓名,所告事由,具体的事实,以及要达到的诉讼要求。在状纸下方,还要罗列证人、证据,比现代的诉讼文书还要复杂些。能写出这样诉状的人,要求熟知大唐律,文笔好,表达能力qiáng,逻辑条理清晰,字迹优秀,还要有相应的说服力。看起来,孙秀才之前可下了少苦功。
向官府投诉状称为下牒,由主典先过目,决定是否受理。受理之后,对于一般xing的案子而言,只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并附上律法中的处罚条款,主典仔细读过,会直接书面给予审判意见。然后叫来当事人,当堂问几句就读鞫了,就是宣告判词。
若有不服,三个月内允许乞鞫,也就是请求复讯。比较大的案子,县令才会过目相应的文书,或者亲审,还必须审足三堂。从这一点上看,诉状写得好坏,那是非常非常的重要。
而且古代的下层百姓,识字的都不多,更不用说具备以上要求了,所以过儿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做讼师真的是很有前途,物以稀为贵嘛。可惜讼师地位低下,在人们眼中属于恶棍一类,除非惹了官非,不然谁也不愿意接触。也就是说,讼师做好了确实能赚大钱,但名声这种东西,基本上就别想要了。若得罪了官府,以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不过,这个孙秀才确实是乱收费,简直像是蚂蝗一样,咬一口就要吸足了血。这对于下层百姓而言,诉讼的成本实在太高,打一场官司确实要倾家dàng产。如果找个识字的人,随便写写诉状,输了官司就损失更大了。
快速简洁的向过儿和小九哥解释了几句,这两个家伙先是惊叹做讼师的难度和重要xing,接着就对chūn荼蘼流露出了崇拜的意思。养在闺中的娇小姐,居然懂得这么多,怎么能不让人佩服到死呢。待到孙家的仆人把他们三人请进屋,孙秀才听了chūn荼蘼的叙述,开出上堂代讼的价钱是三十两,预付五两时,过儿虽然ròu疼那相当于临水楼一年的房租,小九哥虽然暗暗吃惊,表面上却都还平静,没有失恋,倒让孙秀才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孙秀才三十来岁,中等身量,白净清瘦,本来也算是斯文文雅的模样,但眼珠子上总像包着一层流动的水似的,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jīng明感觉。
“咱们的县衙逢单放告,逢双听审。不过早衙处理日常公务,晚衙才讯问案件,但当天告示牌上会写明具体时辰。chūn小姐明日一早就派人去盯着,下午按时到达,就在县衙里面的大照壁处等我。”孙秀才收起这时节根本用不着的折扇,“这个案子陷害之意明显,但qíng况又比较复杂,我要斟酌一下才能下笔写状,明日上堂才带去。”
“先生不听听我对本案的看法吗?”chūn荼蘼急忙道,“之前,我们也是调查了一番,确有诸多疑点。”自信满满是好事,但她虽然还不熟悉大唐的公堂,却知道再优秀的律师,也要事先做详尽而认真的准备才行。
“不巧,我有些急事,必须马上处理。”孙秀才有些为难地站起来说,斟酌道,“不然这样吧。请小姐把疑点先写下来,我叫人侍候纸笔。等我回来,自然细细揣摩。”
时间短,任务重,讼师又有其他事,也只好这么办了。
chūn荼蘼应下,在孙秀才走后,坐在书房中足写了一个多时辰。一来,事无巨细,都要写明白了。二,她没有继承前身的记忆,技能自然也没得到传承。虽然神奇的会说这里的古话,认得繁体字,但写起来……必须一笔一划,不然连自己也认不出。对于她的这个改变,还有别说刺绣了,连fèng条线都歪歪扭扭的状况,她只说手指不知为什么总是发僵,手腕子不听使唤,倒惹得chūn氏父子认为她重病未能尽愈,心疼得不行。
而在她离开之后不久,孙秀才就回来了。他见了桌上的纸,还有纸上那有如小狗爬行的字体,立即轻蔑的团成一团,扔进纸篓。
仆人纳闷,问,“老爷不看看吗?”
孙秀才哼了一声,“一个丫头,还是军户出身的,家里连考科举的生员也没有,能懂得什么?不过些许识得两个字,打量着自己聪明,捣乱罢了。我由着她去,只是想她别烦我,难道真指望她还能给我出主意吗?”
仆人点头称是,又说,“老爷,有一位郎君求见,衣着华丽,不像是平常人,要请进来吗?”
“快请。”孙秀才整了整衣冠,吩咐道。
孙家这边的事,chūn荼蘼毫不知qíng。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些心神不宁,饭也吃不下,后半夜连觉也睡不着了,gān脆悄悄地披衣下chuáng,来到以八扇屏相隔的外间,到书桌边练习写诉状。
52书库推荐浏览: 柳暗花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