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转身站到一边,观察来这个摊子买红薯块jīng的人们,他们大多行色匆匆,提着公文包或者小挎包,把包夹在胳膊下,掏钱后,一边啃着这个东西,一边小跑着奔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
看着看着,我渐渐明白红薯的意义了,对这些人来说,它大概是在正餐之前填饱肚子的一道小食,因为它的香味太浓郁,而它的营养成分又太单一,只能构成对晚餐的一个前奏式序曲。
因为想到这个地方,我顺带想象了一下张家涵家里现在可能有的晚餐内容。他跟我说过,晚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这个时候他会多做两个菜,确保有ròu有素,我喜欢吃ròu,总将味道古怪的青椒和红萝卜夹出来,他每回都边叹气边唠叨边把这些东西吃掉。
我几乎能立即从脑子里勾勒出他在饭桌上说个没完的神qíng。
天色已晚,卖红薯的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仍然在看着他,没有意识地只是观察,然后我发现他低骂一声,丢下摊子,大踏步朝我走来。
他把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到我手里骂骂咧咧说:“卖剩的,给你了,看你可怜。”
我低头一看,是个形状难看,烤焦了一片皮的红薯。
“吃了就回家吧,站马路中央等天上掉钞票啊?我说这天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家里大人该着急了。”他哼哼唧唧地加了句,“看你就是欠收拾,不管你了,不想回就继续呆着,等会警察不来管你,该有坏人来抓你。”
他说完就收拾东西推着车子走了,我在他走后又呆了一会,坐下来咬那个红薯,我发现身体的饥饿程度已经达到一个高度,因为我的手因为低血糖而微微颤抖。我顾不得烫,剥开了皮就直接咬那甜烂的ròu,正吃着,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小弟弟,一个人坐这gān嘛啊?你家大人呢?”
我抬起头,是个长相丑陋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盯着我的目光流露出明显的贪婪之意,但脸上偏偏要堆出于此不符的亲切笑容,使得整张脸扭曲变形,令人看了很不愉快。
但现在我忙着吃东西,于是没理会他,低下头继续啃那个红薯。
“小弟弟,真一个人啊?哎饿了是吧?这地瓜有什么好吃的,来,叔叔带你吃饭去好不好?别怕,叔叔是好人,你别一个人坐这了,走走,咱们吃饭去……”
我觉得他的声音同样难听鼓噪,于是我说:“这是番薯。”
那个人一愣,问:“你说什么?”
“这是番薯不叫地瓜。”我淡淡地说,“你说错了,我吃了这个就不饿,不需要吃饭。”
他愣住,满脸堆笑地说:“行吧,不吃饭就不吃饭,来,跟叔叔聊一下,为什么一个人坐这啊?跟家里闹矛盾了?”
我没回答。
“来这找工作没找到?”他又问。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心想有些奇怪他为何还不闭嘴。
但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只见他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说:“真找不到工作?咳,不是我说,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多少大学生都找不到,更别说你这样的小孩了。不过也是巧,你今天出门遇到贵人,我正好有个亲戚开酒店,他们那需要服务员,怎么样,你有兴趣没有啊?”
我听着这些辨别起来毫无难度的谎话,兴味索然地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
“哎,你别不信啊,我真能给你介绍工作,不要你介绍费,不压你的身份证,我不gān那种骗钱的缺德事。你要不信就跟我去一趟,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说的当然不是真的啊,”我反问他,“难道你撒谎的同时能骗自己你在说真话吗?这是,自我催眠的一种?”
他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随即恼怒骂:“别不识好歹啊小子,我是好心好意来帮你,你别狗咬吕dòng宾!”
“吕dòng宾是谁?你的名字吗?你被狗咬了?”我四下看了看,奇怪地说,“可我没见到狗啊。”
“你!”他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红。
我低头看看表,时间还早,我很无聊,确切地说不是无聊,而是心里有种奇异的空泛的感觉,自我离开张家涵那以后,这种感觉就一直跟着我,于是我决定给自己添加点娱乐,我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你想带我去哪?告诉我,你要把大街上一个陌生男孩带去哪?”
“我家。”他老老实实地说。
“去那gān嘛?”
“给你吃药,然后上你。”
我皱眉,不太理解这个动词是什么意思,但我猜想大概指同xingxing行为的某个动作,于是我问:“然后呢?”
“把你的事拍成光碟,要挟你去卖身。”
我好奇问:“我能卖多少钱?”
“你长得好,年纪又小,卖好十几万不成问题。”
我问:“如果我反抗呢?会怎么处理?”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老实回答:“大概是把你关起来,给你打海洛因,让你上瘾。”
我站了起来,忽然间感到心底压抑的某种愤懑和怒气正破茧而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关在看不到太阳的地方吗?”
“是。”
“那好,我们的谈话就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进行吧。”我语调平淡地说,“接下去的话,我必须对你做点什么,这是在你要关起我这个假设上展开的必然结果,为了不让你关起我这个意愿成为现实,你现在走出去,站到马路中央吧,记住,站定了不要动,没问题吧?”
他浑浊的眼珠露出挣扎。
“你其实早就厌倦你的生活了不是吗?不能说出口的对同xing男孩的占有yù望,毁掉别人的生活对你也未必带来什么成就感,就算你靠卖男孩赚到钱,但你仍然是这个城市犹如下水道老鼠一样的存在,你到哪都没人给予尊重,认识你的人都不会以认识你而感到光荣,男xing该有的事业心和虚荣感你一样都没有,但你很懦弱,你无法凭借内心意志给自己的生活做出任何改变,”我柔声地诱导他,“即然这样何不结束了它?这么肮脏而没有希望的生活,结束它吧,只需要站到马路中央,闭上眼,一动不动就好。”
他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痛苦,转过身,慢慢地朝马路中央走去。
我冷静地看着他朝车水马龙的嘈杂车流中缓步走去,我看见他还未站定,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在他跟前紧急刹住,这声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他,他扑倒在地,举手挡着车灯she过来的光,吓得瑟瑟发抖。
车上下来一个彪形大汉对他破口大骂,连踹了几脚,他茫茫然地扭过头,无意识看向我这边,我冲着他露出一丝微笑。
他脸色大变,恐惧异常地连滚带爬逃走,姿势láng狈不堪,很符合这种人惯有的形象,但很遗憾的是,他尽管摔了几跤,但在穿过马路的整个过程中,居然没有一辆车撞上他。
我压低帽子,转过头,慢慢走出这个地方,拐上人行天桥,继续往前走。
我下了天桥,决定去一个地方,于是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给那个司机下了指令,我说:“带我去维多利亚大酒店。”
我在便利店买的那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上写,明天晚上,名为名媛的那群生物会继续在那玩一种“慈善舞会”的东西,我想洪馨阳也在那里。
第32章
计程车到地方后,我告诉司机我没有钱,这句话成功惹怒了那个男人,于是他骂骂咧咧说要报警,不让我跑,说要一直把我抓到附近的警察局。
涉及到警察的话无疑会很麻烦,警察隶属国家bào力机构,查理说过,对他们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因为在我们被追杀的日子里,救助警察根本没有作用,反倒有可能因为警察机制的腐败而导致行踪bào露,自投罗网。
我最终不得不对那位司机实施了催眠,他最后在一条陌生的马路边停好,我下了车,发现自己周围根本没有什么大酒店。于是我朝不同的人问路,其中有热心的老年妇人给我指了大概方向,有奇怪的两个少女只顾看我的脸笑得莫名其妙,还有中年矮胖的男人走上来问我要不要一块去玩玩,摆脱这几个人花了我点时间,大概步行了五十分钟,在我几乎要耗尽耐xing的时候,我终于看到那座大酒店。
维多利亚大酒店很高,是一栋目测超过四十层的大厦,当前有很大的糙坪,糙坪中央有很大的一个喷泉,一旁还有一棵很高大的树,我说不上名称,只觉得它的树冠展开犹如一把伞,边缘整齐得不可思议。
我在夜色中观察这栋庞大的建筑,它灯火通明,大厅当中有一盏巨大的水晶灯高悬顶上,即便隔着门窗也能瞥见它炫目璀璨的光。很多人进进出出,有些拉着行李箱,有些没有,但他们无一例外全是衣冠整洁,男人多数是西装领带,女人则多有,我甚至看到好几个穿着中式旗袍,哪怕她是白种女xing,她们无一例外全都涂脂抹粉,唇上的闪光在低沉的光线下仍然清晰可辨,脸上露出能拿到大庭广众下以供人细细端详的微笑。
这里的人跟张家涵家住那边的人截然不同,不仅在于衣着上,外貌上,还在于这里的人表qíng的弧度更浅一些,意愿掩埋得更谨慎一点,以至于乍眼看去,会有他们共用一个表qíng的错觉——当然我也知道,对其他人来说,这种东西可以形容为“教养”或者“风度”,对女士来说还可以用上“优雅”和“美好”,可惜这种形容在我看来太过宽泛以至于失去意义,事实上,这些人对我来说只分为两种: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意志坚定,相反,对好几个从我身边走过的男女来说,他们脸上小心翼翼维系的优雅和风度如果我现在jīng神饱满,身体状态良好,我一定会好好研读他们的表qíng,但我已经累了,胃部又传来饥饿的感觉,风chuī到我身上时令人很冷。而且糟糕的是,因为饥饿,寒冷的感觉便越发qiáng烈,而因为寒冷,饥饿也袭击得更加厉害。
酒店里应该有东西吃,整个大厅遍布橘huáng色的灯火,看起来也够暖,他们应该也有chuáng,我希望有一张chuáng,还有浴室,我想清洗自己。
可是我没有钱。
我坐在喷泉边,看着人来人往,也还有不少车开进去又开出来,我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大酒店,就在一楼东侧,聚集了不少人。一张张铺着雪白台布的桌子上摆满各种食物,那些男女团团围坐,在里面,隔着玻璃,我能很清晰看到他们的表qíng,他们进食时的模样,他们碰杯时习惯xing的嘴角上扬。我看得出有不少人不是为了食物而坐在那,因为他们的视线在看到食物时并没有流露出多少yù望,哪怕那道食物看起来颜色漂亮,配在考究的器皿里,不知道比张家涵做的那些jīng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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