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梦鸿回到房间里,脱去已经穿了多日的孝衣,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
终于可以从这场繁冗的丧事里解脱出来,她原本应该感到如释重负。
但是此刻她的心qíng却依然轻松不起来。
萧家的这场丧事里,顾家是真的做足了一个亲家应该做的全部事qíng。顾簪缨几乎天天在这边帮着金玉凤处置内务就不用说了,顾太太第二天的晚上就也来探望萧太太。今早出殡,顾彦宗亲自来了,送行了一段路。多日没见的顾长钧也再次露面,以孝女婿的身份出现在了送殡行列里。
顾家确实仁至义尽了,尤其是顾长钧。
倘若她和顾长钧依然是夫妻,哪怕只是貌合神离的一对夫妻,对这一切,自然可以视为理所当然,丝毫无需有任何的负担。
但问题是,两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对于她来说,他的这个人qíng,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甚至有些迷茫起来。
这几天,边上无人只剩萧太太和自己时,萧太太就会不住地说着顾长钧的好,斥她不懂事,让她往后一定要收心在顾家好好地过日子。
“德音,他这回肯过来,还在叶太太她们跟前护着你,就说明他对你还是念着几分旧qíng的。男人都是要靠哄的。只要他还念几分旧,你再哄着他些,没了的剩下几分慢慢也就会回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太太每次讲到这个,都讲得苦口婆心。
……
萧梦鸿换完衣服,还不想出去面对外头还没走完的外人,独自靠坐在chuáng架边,盯着自己那只受伤还没痊愈的手。出着神。
萧家距离最近的一个西医诊所有点路,萧梦鸿烦心事多,也就没怎么在意伤口,前两天去拆了线,看看差不多了,这几天就没复诊了。手上裹着的纱布已经几天没有更换。看起来略微有些脏。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萧太太身边那位服侍了半辈子的陪嫁赵妈找了过来,说太太叫她过去。
萧梦鸿到了萧太太的屋,看见顾长钧也在,略感意外,脚步停在了门槛外。
顾家其他人在早上出殡后就相继离开了,她以照顾母亲为由暂时先留了下来,原本以为顾长钧也走了的。
萧太太和萧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大半辈子都是在忍气吞声里度过,萧老爷突然就这么死了,萧太太哭了起头两天,今早也哭了一场,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神qíng看上去已经没多少悲戚之色了,见萧梦鸿来了,招手让她进来,解释道:“我早上叫人带了句话给长钧,让他走之前来我这里一下的。”
萧梦鸿慢慢走了来,叫了声萧太太妈,又看向顾长钧,迟疑了下,朝他点了点头。
顾长钧只对萧太太道:“妈,您找我,有什么话?”
萧太太道:“长钧,我一辈子没用,活到现在,老爷从来不肯听我半句话,儿子媳妇也不拿我当一回事,唯独你,现在到了这份上,见了我竟还客客气气地肯叫我一声妈。我也不是瞎子,早看出你和我女儿生分了。这回老爷没了,我原本是不指望你能来的。没想到你还是来了。我心里实在感激。千错万错,全是我女儿的错。这些天我就一直在说她。这会儿边上没旁人,我也豁出去一张老脸不要,替我这个不懂事的女儿给你赔罪,你宰相肚里好撑船,往后能不能不要再和她计较,你们再好好过回日子?”
萧梦鸿没想到萧太太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说这个,有些尴尬,也不敢看顾长钧此时是什么神色了,急忙道:“妈,这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的!您不要掺和了。”
萧太太面露恼意,叱道:“你有数?你有数的话,也不会把事qíng闹成今日地步了!你爹已经出门了,这边不用你管了!你这就跟着长钧回家去!”说完大声呼赵妈去给小姐收拾东西离开。
“我去车上等你吧!”
一直沉默着的顾长钧忽然对萧梦鸿说了一句,又朝萧太太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萧梦鸿望着他背影,有些怔忪。
萧太太却露出欣喜之色,急忙催着萧梦鸿离开。
……
萧梦鸿被兄嫂两人亲自送出巷子口,看见顾长钧的那辆汽车就停在街边。
萧成麟打开后车门,几乎是推着把萧梦鸿塞上了车,关了门后,走到前头对着车窗里的顾长钧笑道:“长钧,这些天辛苦你了!”
“路上走好呀!”金玉凤也笑容满面地上前辞别。
顾长钧朝两人点了点头,车就开了出去。
……
萧梦鸿望着他一语不发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等车开出去一段路后,轻声道:“顾长钧,刚才实在是抱歉,因为我父亲刚没了,我还没告诉我母亲我们已经离婚了的事……她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你看,要么等过些天,我就跟他们说……”
“你自己看着办!别来问我!”
他没回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
萧梦鸿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虽然你可能不想听我说什么,但这次你能来,我还是很意外,而且,说实话很感谢。谢谢你了。”
“不必了。”
萧梦鸿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听到他冷淡的声音从前座传了过来:“你就当成是我为上次对你做的禽shòu之事的补偿吧!”
萧梦鸿再次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顾长钧继续开了段路,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忽然改了个方向,朝另条街开去。
萧梦鸿一直想着心事。
看样子,他似乎应该也还没告诉他父母两人离婚了的事。想着回了顾家后该怎么办。并没留意到他改了路,直到汽车停下来,发现停在协和医院门口,这才惊觉过来。
顾长钧下了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说道:“下来!”
第38章
萧梦鸿原本略有些茫然。见他视线落到自己那只伤手上,终于明白了过来,急忙道:“这两天事qíng有点多,所以没及时更换,但已经快好了,不用了……”
“下来!”
顾长钧面无表qíng地说道。
萧梦鸿低头下了车,跟着他进了医院,最后被带到一个叫王泽堂的医生面前。
王泽堂是留洋归来的医生,此前认识顾长钧夫妇,见两人忽然来了,急忙起身热qíng接待。
“她的手受了伤,fèng合过。麻烦你帮她检查下伤口愈合qíng况。”顾长钧微笑道。
王泽堂急忙替萧梦鸿检查,解开后,见伤口处还有些红肿,问了时间,说道:“原本照这时间,伤口愈合应该已经差不多了。但现在还有发炎迹象,顾太太,我等下替你再处理下伤口,再开些消炎药。现在天气热,你回去了要注意休息,按时吃药,过两天再来。”
萧梦鸿见顾长钧盯了自己一眼,转头向王医生道谢。处置完毕,拿了药后出来,两人重新上了车,顾长钧转头冷冷道:“你的伤是因我而起的,我希望你能谨遵医嘱,尽快痊愈,否则于我来说,就是一种负担。”
萧梦鸿没说话。
顾长钧开车也不再说话,径直回了顾家。萧梦鸿随他进去,遇到了顾彦宗和顾太太在楼下,顾彦宗问了几句萧梦鸿家里的事,再次抚慰她一番,最后看了两人一眼,道:“长钧,德音,你们随我到书房来。”
……
顾太太也到了书房,坐在顾彦宗边上的一张椅上。
萧梦鸿和顾长钧站在两人面前。
顾太太看向丈夫,顾彦宗便道:“长钧,德音,前些天萧家有丧事,之前谈过的那件事,一直便没提。德音此前找我谈过,说是希望能获准离婚。现在趁着你们俩都在,我想再问一下你们的意思。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长钧没有回答。
萧梦鸿也沉默着。
“我还是原来的想法,”顾彦宗道,“倘若还有一丝挽救可能,轻易不要谈离婚。”
顾太太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
顾长钧还是沉默着。
萧梦鸿见顾彦宗和顾太太的目光都聚到了自己的身上,心口忽然跳的厉害,忍不住看向侧旁的顾长钧。
倘若这个时候,他能向她传递出一丝丝的类似于令她暂时不要开口的意愿表示,她想她应该也会照了他的意思办的。
但是他好像没有丝毫这样的表示。
他的目光正落在他父亲书桌的一方青铜镇纸上,神色冷漠依旧。
萧梦鸿收回了目光,沉思片刻,长长呼吸了一口气,最后抬起头说道:“爸,妈,实在是对不起,其实我们前些天就已经协议离婚了。”
顾彦宗和顾太太都是大吃一惊。
顾长钧的下颚肌ròu微微收紧,一张脸庞的线条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你说什么?”顾彦宗突然提高了音量,目光倏地落到儿子的身上。
“长钧,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顾长钧的神色愈发冷漠了,转头看了萧梦鸿一眼,终于开口,冷冷地对着自己父亲说道:“她不是都说了吗?您还要我说什么?何况,这不正是您许可的结果吗?”
“你在说什么?”
顾彦宗倏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顾长钧再次紧紧地抿了上唇,神qíng里露出一丝固执之色。
顾太太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你别那么急!”劝了句丈夫,她改而看向儿子和萧梦鸿,“你们什么时候自己协议好离婚的?怎么一声也不吭?”
“对不起,是我先去找长钧要求的。”
最难开头的那句话既然已经说了出来,萧梦鸿忽然觉得这些天来紧紧压制着她,令她连呼吸也感到困难无比的那副重担突然就像被释放了一样。
就这样吧。
开了弓,是没有回头箭的。她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口中继续道,“就是那天我说我去研究一些古建筑,其实我是去航校找了长钧。我找到他,经过友好协商,我很感谢长钧,同意了和平解除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双方都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回来后,我原本想立刻告知你们的,但是没想到……”
“萧德音,你他妈的就给我闭上嘴吧!”
顾长钧忽然转过身,毫无预警地冲着她咆哮了起来。
“什么友好协商和平解除!我用不着你给我脸上贴金!我做过的事我就认!爸,妈,你们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酒后对她施bào不成翻了脸!她手上的伤也是因我而起的!像我这么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当初你们是怎么替我娶了她这么个天仙的?我早就该放她自由的!现在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你们要是还想知道更多的详细过程,自己问她。我没兴趣再陪你们在这里谈这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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