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咆哮完了,脸色铁青,转身就大步往门口去,一把拉开了门,随了一声震耳yù聋的砰的关门声,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他摔门而去了,但那阵咆哮的余音仿佛还在书房里缭绕。
萧梦鸿的心脏跳的差点蹦出喉咙。
她没有想到,顾长钧竟突然会爆发出这样的脾气。
和他相处了也有段时间,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城府、克制,没想到现在,当着他父母的面,他竟然失态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稳了稳心神,看向对面的顾彦宗和顾太太。两人应该也和她一样,或者说,比她更震惊。
顾彦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神qíng是诧异而僵硬的,顾太太呆呆地看着那扇被儿子摔上的门,忽然像是反应了过来,急忙追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地进来,对着丈夫不安地道:“王妈说长钧开着汽车出去了!怎么办,他会去哪里?”神色里的担忧和紧张呼之yù出。
顾彦宗渐渐终于仿佛缓过了神。
“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你担心什么。”
“可是我养他这么大,我还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气!”顾太太看了眼萧梦鸿,“他不是想离婚吗?现在离了,他gān嘛要冲我们发这么大的火?”
顾彦宗皱了皱眉,慢慢坐了回去,目光落到萧梦鸿身上。
萧梦鸿垂着视线,一直没说话。
顾彦宗忽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乏之色。
“德音,你们离婚看来是无可挽回了。罢了,那就这样了吧。你们离婚书上有没提到赡养问题?若是没,我们顾家应当支付你一笔钱财的。”
“谢谢您爸爸,”萧梦鸿抬起视线,道,“长钧也说过这个问题。他十分慷慨。但目前我没这方面的需要。倘若以后有需要,我一定会向您求助的。”
顾彦宗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人各有所持。你不想要顾家的钱,我也不勉qiáng你。只是记住了,往后你虽然不再是我们顾家的儿媳了,但你要是有困难,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们。我这一句并不是客套话,而是真话。”
萧梦鸿道:“谢谢爸,也谢谢妈。尤其这次我父亲丧事,你们出了很大的力气。我心中原本是非常忐忑的,为我还瞒着我与长钧离婚,却利用了你们的事实。但现在我有些释然了。因我知道即便你们此前已经知道了这事,想来也是会不吝出手相助的。我再次只是再次谢过你们,尤其是二姐,这些天她辛苦了。”
顾彦宗点了点头。想了下,又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先回我娘家。以后再慢慢计议。”萧梦鸿恭敬地道,“正好有件事,我还需要征求爸妈你们的意见。关于我和长钧解除婚姻关系的事,是尽快登报予以公开为好,还是顺其自然?”
时下社会有一种十分盛行之习惯,尤其在社会名流之中,更是习以为常。某某与某某确定恋爱关系,某某与某某解除同居关系或婚姻关系等等诸如此类,都要在报纸广告栏上予以公告。几个月前,北大校长兼教育部总长之离异公告就出现在了北平日报上,时人司空见惯。
顾太太看了眼萧梦鸿,为难地道:“德音,你父亲刚去世,倘若这时候就公开离婚,我恐怕会被人议论……”她迟疑了下,“倘若你不是现在就另有它用要宣告独身,我想还是先缓缓为好。反正我们顾家是不急的。”
顾太太的言下之意,大约就是说除非萧梦鸿现在急着要重新嫁人了,否则最好缓缓。
萧梦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我也不急。我和您的想法一样。那么就不登报宣告了。过些时候,倘若您觉得有必要了,尽管通知我就是。”
顾太太点头。望着萧梦鸿,见她立在那里,神色平静坦然,对比起片刻前儿子突然bào怒摔门而去时的一幕,心里忽然涌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滋味。
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现在终于彻底摆脱了关系,她此刻原本应当感到释然才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心里却也轻松不起来。
“准许他们两人就这样离婚了,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她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也迷惑了。
萧梦鸿却分毫不知顾太太此刻心中念头,道:“我嫁入顾家至今,公婆姑姐无一不是之处,小妹与我更是相处融洽,只是我自己未能谨守本分,以致于有了今日之离。德音在此最后向爸妈致上谢意,感谢你们对我多年照拂。往后我会遥祝二老健康喜乐。”
她朝顾彦宗和顾太太各深深鞠了一个躬,转身开门快步离去。
顾长钧刚才怒摔门而去时发出的响动引来了顾家几乎所有下人,此刻全都远远站在门厅口,脸上神qíng惊疑不定。顾簪缨也被摔门声给引了出来,看见萧梦鸿从书房里出来,正要迎上去问,忽然见她神色似乎有异,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停下脚步。
萧梦鸿朝顾簪缨微笑点了点头,脚步并没停顿,径直上了二楼自己的卧室,推门进去后,关上了门,刚才一直忍着的眼泪忽然就滚落了下来。
萧梦鸿背靠在门后,默默垂了片刻的眼泪,渐渐觉得心里终于通透了些,擦了泪,来到那面梳妆台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那个女子,明眸皓齿,红颜动人。
过了今夜,就是新的开始。
明天之后,她将会为自己终于获得的自由而开始新的生活。
第39章
萧梦鸿之前在整理物品时,清点过前身留给她的随身财物。除了旧日的妆奁,她有各色四季衣裳,中西样式兼齐,冬日的贵重衣物更是不少,光是镶各色皮毛的长短大衣就有十来件,另外还有一个首饰匣,里有首饰若gān,之前萧德音私奔去往上海的时候就带了过去。
但是除了这些,萧梦鸿可以使用的现金有限。可能萧德音之前在和丁白秋往来时在他的身上用去了不少,当时萧梦鸿清理时,只找到了一张开在汇丰银行的不到伍佰元的存单。
伍佰元当然算不上微不足道。
现在时局大体还算稳定,所以物价并不高,非但不高,许多日用品甚至可以说很是低廉。大米1担三到四元,前次顾诗华写文章发表,拿了一元的稿酬,换成两百个铜板,兴冲冲地请六七个同学去吃茶,茶资一个铜板一杯,另外点了生煎等各种小吃,回来还给萧梦鸿带了蟹壳huáng,最后统共也才花了三十多个铜板。房价也不高。现在在北平不错的地段买一个有着几间屋带个小院的四合院,价钱也就一千元左右。
萧德音给她留下了五百元,加上她自己为京华大学做建筑设计所得的报酬,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支持她的日常生活开支是没问题的。
萧梦鸿收拾着自己现在需要带走的随身之物,坐在chuáng边,一件一件地折叠着衣物时,顾簪缨敲门进来了。
“我刚问了妈,她告诉我了。”她说道。
萧梦鸿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是。”
顾簪缨走了过来,坐到她边上,默默帮她整理着衣物,起头并没说什么话,忽然停下了手。
“德音,你不会后悔吗?”她问道。
“我知道你和长钧处的是不好。长钧确实也是个不容易相处的人。但是你就这样离婚了,以后你该怎么办呢”
萧梦鸿抬起眼,见顾簪缨望着自己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关切。
“二姐,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以后我可能会遇到什么。但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萧梦鸿说道。
顾簪缨注视她片刻,叹了口气。
“其实有时候我感到有些羡慕你,并不是你的才华,而是你具备我所欣羡却从未有过的勇气。倘若你一直是我们顾家的儿媳妇,你的后半生是可以预见的安稳有所凭靠。就算和我四弟夫妻不和,但这世上,又有几对夫妻是天成佳偶呢?可是你却宁可选择了另一条看不到方向的路。走出这一步,我知道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虽然我私心是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是我的弟妹,但我也知道你是不会改变主意了。既然这样,”她朝萧梦鸿点了点头,“那么我就祝福你今后会有一个锦绣的未来。我相信你也会的。”
最后她加重了语气。
“谢谢你,二姐。我也同样祝福你。”萧梦鸿微笑。
顾簪缨笑了笑,环顾了下四周,“你的的厚重冬衣以及从前的妆奁应该不急着带走吧?等我叫人帮你清点整理完毕,日后再给你送回去。”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诗华现在还不知道。等她明天知道了,恐怕会很伤心呢。”
顾簪缨摇了摇头。
……
第二天的早上,果然被顾簪缨说中,萧梦鸿向顾彦宗和顾太太等人辞别准备离开顾家时,顾诗华的眼睛就红了,但一直qiáng忍着,送她出了大门,直到看到司机载着她的那辆车走的不见了影子,眼泪才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看得顾太太竟然也跟着心里生了几分难过,坐在客厅里陪着伤离的小女儿。
顾诗华的心qíng渐渐地有些好了起来,最后擦着眼睛说道:“妈,四嫂说欢迎以后经常去找她。你不能阻拦我。”
顾太太无奈道:“行,我不阻拦你。只是现在起,你也该改改称呼了。不要再叫她四嫂了。”
“我就是要叫!四哥和她离婚我不管。反正我只认她这么一个四嫂!就算四哥以后娶了别的女人,我也只认她是我四嫂!”
“这叫什么话!”顾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听她提到儿子,想起他昨夜bào怒独自开了汽车出去,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心里未免又有点记挂起来,正想叫顾荣派人出去四处找找,忽然看到家里一个佣人高兴地小步跑了进来,说少爷回来了。
顾太太急忙起身迎到厅堂口,果然,看见晨光里出现了顾长钧的身影。他从庭院的步道上走了进来,正快步迈上台阶。
……
顾太太关切询问儿子昨夜去了哪里,顾长钧并没回答。顾太太见他似乎不愿提,对昨晚之事犹是心有余悸,也不敢再bī问,只略带了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色道:“你爸还在家,要不你去他跟前露个面?”
顾长钧沉默着,径直来到了顾彦宗的书房前,敲了敲门,跟着推门而入。
顾彦宗独自坐书房里正在沉思着,忽然见儿子进来了,瞥了他一眼。
顾长钧衣物整齐,神qíng平静。除了一双眼睛泛出血丝,依稀还能看的出些昨夜bào怒的残余痕迹之外,其余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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