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的。”萧梦鸿道,“我避孕了。”
之前她去找过此前认识的那位医生,放置了从国外订购的现在已经出现的内置避孕环。适应的还很不错。
顾长钧仿佛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生完宪儿两个月后。”萧梦鸿道。
顾长钧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搂着她的那条胳膊,慢慢地坐了起来。
“你做这种决定前,是不是应该先和我商议过的?”
他背对着她。语气有点极力克制住的不快。
“公平点好吗。你替我做各种决定的时候,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甚至包括生宪儿这样的事。”萧梦鸿望着他的后背道,“我知道这种事原本是该经过丈夫同意的。但当时,我并不觉得你会支持我的这个决定。所以我自己做主了。反正你刚才不也说随我了吗?这样不正好。”
顾长钧背影继续沉默着。
“是不是到了现在,你还在怪我qiáng行让你有了宪儿?”他忽然转头问道。
萧梦鸿也慢慢坐了起来。
“我很爱宪儿,并不后悔生了他。但这和我们是否继续生孩子是两回事。你不要混淆起来。”
他顿了下,视线落到她的腹部,盯着看了一会儿。
“回去了,你就给我去拿掉那玩意儿!”他忽然说道。
说出“那玩意儿”的几个字时,神色是厌恶的。
萧梦鸿一怔。语气也冷了。
“不可能的!难道我还指望你以后每次都自己主动避孕?”
顾长钧神色渐渐地凉漠了下去:“你真就这么厌烦我,才不想给我生孩子的?”
萧梦鸿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没法好好地说话。更没法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还一直过了下去,过到现在。算了,我不想和你再为这个吵了。我睡了。”
她说完,躺了下去。
“你放心吧。既然你这么不想生孩子了,以后我是不会再碰你一个手指头了。”
半晌,她听到他冷冷地说了一句。
……
第二天早上,送走了二姐夫妇后,萧梦鸿给饭店前台留了个口讯,让顾长钧回来后转告他,自己收拾了东西,也提前离开了。
除了两看相厌之外,陪他再多待一个晚上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过。每次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发生争执。
一次次的妥协,又一次次的争执。
她真的是乏了。不知道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
……
火车快到站了。
萧梦鸿站在站台上等着火车到来,忽然听到侧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德音!”
是个男人的声音。仿佛以前在哪里听到过似的。略微颤抖着。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第74章
萧梦鸿转过头。
刚才一直沉浸在低落的心事里,完全没有觉察到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这男人穿着灰色发白的短打,磨损的布鞋,头发有点长而凌乱,半张脸被一顶压得很低的黑色毡帽挡住。
非常寻常的一个路人。
萧梦鸿视线掠了一眼,起先并没认出来是谁。
“德音,你也不认得我了……”
男人慢慢地道。抬起帽,露出了整张脸。
萧梦鸿猛地睁大眼睛。
“丁白秋!”
她脱口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我。”
丁白秋脸上挂着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qíng,朝她走了两步过来。
他的额头多了片凹凸不平的疤痕,让整张脸显得狰狞无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斯文气质。
萧梦鸿震惊万分,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
什么叫白天活见鬼。
这就是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了丁白秋。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兄长萧成麟的手上。
当时的qíng景,她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在火车包厢里,浑身是血的丁白秋被萧成麟叫人给拖了出去。
以萧成麟当时对丁白秋的憎恨程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他的。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活生生地又出现了,就站了她的面前!
“我还没死,你很吃惊吧……”
丁白秋将帽子戴了回去:“说起来也是我的命大。你的哥哥把我像死狗一样地丢在火车上,我醒了过来,听到他吩咐他的人,到了下一站就带我下去,随便找个荒地挖坑把我活埋了。我不想死。没有人愿意被活埋,是吧?我就装作昏迷不醒,趁着看守我的人打瞌睡的时候,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头撞破了玻璃从火车上跳了下去,下面正好是个山坡,我就滚了下去……”
他望着萧梦鸿笑,诡异的笑。
“我真佩服我自己,这样也活了下来。”
萧梦鸿终于明白了。
丁白秋这样趁着看守疏忽半途跳车逃走了,萧成麟大约以为他反正是活不成。或者即便他真的还能活着,他应该也不敢让顾长钧知道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一直瞒了下来。
萧梦鸿终于从一开始那如同见了鬼般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你既然活了下来,算你命大。现在还找到我gān什么?”
丁白秋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疤痕。
“命大?”他嗤了声,“是,我是命大,侥幸从你的哥哥和丈夫手里逃了一命。可是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的容毁了,这不算,我是再也不能画画了!我所有的追求和梦想就这么毁灭了!起先的一年里,怕被你的那个哥哥找到,我就像是只无家可归的狗,我到处躲藏,惶惶不可终日……”
他咬牙切齿的时候,站台上铃打了起来,远处一阵汽笛声传来,火车进站了,还没停稳,站台上翘首的不耐烦的乘客就拿起行李开始争先恐后地朝车门涌来,仿佛慢一步就会被火车丢下了爬不上去似的。
“列队!列队!先下后上!”
站台员chuī着口哨,嘶声指挥着人流。
“你现在还想gān什么?”萧梦鸿打断了丁白秋,“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我只告诉你,离我远点!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我本来也不想再来找你的。但是我现在没法子了。德音,我需要点钱。看在我们往日相好一场的份上,你给我些钱吧!只要我拿了钱,我就立刻离开中国去欧洲!我去法国,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可以重新开始追求我的艺术梦了……”
萧梦鸿提起行李箱转身要上车,被丁白秋从后抓住了箱子。
“你现在和你的那个丈夫过的很好啊,翻脸不认旧qíng人了?早上我还看到你们的合照上了报纸,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既然你的丈夫这么好,你当初怎么就要和我好上了?萧德音,你害了我,害了我的一辈子!现在我也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我们的旧日qíng分上助我一把而已。你又不是没钱……”
“滚!”萧梦鸿厌恶地斥道。
“你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忙都不肯帮我?”丁白秋忽然威胁起来,“我当年在我女朋友那里保留着你写给我的信。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在信里写了什么吧?那些信都还在。光脚不怕穿鞋,反正我是走投无路了,你不肯渡我,就不要怪我把那些信公开了!”
萧梦鸿怒极,反而笑了起来。
“丁白秋,你以为我在乎这个?我最后警告你,再不滚的话,我也不走了,立刻叫人通知我的丈夫。你能挑这时间出现在我面前,想必是处心积虑的,那么应该也知道,他现在人就在上海!”
丁白秋脸色微微一变。额头冒出了层汗。忽然松开了行李箱,改而抓住萧梦鸿的衣袖。
“德音,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这么狠心!”
他的脸色又变成了恳求的可怜模样,膝盖弯曲着,仿佛就要下跪了的样子,神色里充满乞求,“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的。当初你我毕竟是好过一场的,不是吗?我知道你心底善良,最体谅同qíng人的不易了。求你帮我一把吧……否则我真的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
站台上的旅人纷纷转头看过来。但最后,上车的上车,走的走,各自行色匆匆。站台空旷了起来。
萧梦鸿用力拽回了自己的衣袖,转身要登上火车,被丁白秋再次不顾一切地拦住。
“德音,看在我们旧日qíng分上,可怜我吧——”
火车鸣了声笛,就要关门开动了。
“这位先生和太太,火车要走了!你们到底上不上?”
不远处,刚才那个维持秩序的站台员冲着萧梦鸿和丁白秋喊了一声。
丁白秋回了下头,忽然,整个人像是被定身法给施住了一样,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站台员身后的方向,脸上慢慢地露出一种极度的恐惧之色,就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景象。
他猛地松开了原本还拽着萧梦鸿的那只手,转身就往站台的另个方向跑,是那种仿佛想要逃命般的不顾一切的逃跑。
萧梦鸿朝丁白秋刚才投去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愣住了。
就在那个站台员身后的站台入口处,距离她几十米之外,还有一个人。
顾长钧。
他就站在那里,着军装的身形崩的笔直,犹如一尊凝固住的雕像。
萧梦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旁的火车关了门,车厢被qiáng有力的机车头拖着开始慢慢朝前驶去。很快火车离去,铁轨上只剩空dàng,站台也安静了下来。
顾长钧开始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他的脚步迈的很大,越来越快,靴底踏过水门汀砌的地面,很快来到了萧梦鸿的近旁。
丁白秋快跑到站台的尽头了,仿佛想跳下铁轨往对面逃去。
顾长钧从身上摸出了一把手枪,朝着前头那个人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丁白秋扑倒在了站台的边缘。
那个站台员发出了一声惊叫。
萧梦鸿的心跳加快,僵在原地,对上了顾长钧扭脸看向自己的目光。
他的脸庞僵硬而青白,眉和瞳仁炭黑的刺目。
“顾长钧,你不要误会,我不知道他还活着,更不知道他会跟我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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