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蚊声说:“鱼童在这里,红泥也在这里的……”
她觉得心口酸酸的。
沈却知道沈休的意思,之前何氏的暗示她也懂。
她清楚自己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跟在戚珏身边。这就是男女有别。甚至,她自小在肃北跟戚珏生活在一起的过往也成了她的一个污点。十一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再过两年到了说亲的年岁,指不定有人要拿她这段经历说事。
就算当年戚珏出于对沈却的名声考虑,收她为徒,更让她郑重地磕了头敬了茶也堵不了有心人的口舌。
当年,戚珏原本在肃北的沉萧府旁建了个小小的府邸给她住。可是她的身子太差了,日夜都要人看着、守着,更是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施针、服药。尤其是施针必要戚珏亲自来做,就只好将她留在了身旁。
看着沈却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沈休心里的那个悔啊!早知道那句话会让她难受,打死他都不会说的!他急说:“好好好,我去找殷二了,一会儿就回来接你回家。”
沈却猛地抬起头,眉眼之间一片喜色,她拉住沈休的手,说:“哥哥,我知道了!”
手背上是沈却指尖柔软的温度,听着沈却声音里的雀跃,瞧着她欣喜的眉眼。沈休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她的妹子为啥要因为别人qíng绪反应这么大?但是瞧着她高兴,沈休心里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虽然知道戚珏看不见,沈休还是瞪了戚珏一眼,才出门。
鱼童给沈休带路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沈却、戚珏和一个红泥。
沈休走后,沈却有些局促地说:“先生,你不要跟我哥哥计较,他、他是关心我……”
人们都认为戚珏是个瞎子,在他眼前做小动作。可沈却知道,戚珏的耳朵特别灵,简直可以听出对方的表qíng来!
“过来。”
戚珏终于抬起眉眼,将虚无的目光落到沈却的方向。对她,说了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沈却挪着步子走过去。戚珏没有说话,沈却也不敢开口,竟默默站在他身侧,等着。
她的气息就在身侧,真好。
“陪我出去走走吧。”戚珏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将小小的沈却罩住。
想到外头的大太阳,让沈却有一瞬间的迟疑,可她转瞬间就笑开,跟上去。
红泥想要劝阻的话,在看见沈却表qíng的时候噎了回去。
“先生,我扶你!”沈却去挽戚珏的手伸在半空又僵住。这里是鄂南城,她似乎不能再这般亲密无间的靠近戚珏了,就算他是自己的师父,是自己的亲人。
眼中闪过黯淡之色,沈却的手就垂了下去。连着垂下去的,还有她的小脑袋。
戚珏忽然说:“鄂南城的这座沉萧府门坎还没有砍平,外头的石子路也还没改成青砖路。王管家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低了。”
“是是是,管家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记了,真是的!”沈却皱眉,毅然挽上戚珏的手。
哼,名声是小。可不能让先生摔着了!
她似乎忘了,凭戚珏的本事,就算看不见也不可能被区区门坎绊倒。
戚珏的嘴角微微勾起,噙了一抹笑。
他反手握住沈却的小手,将她小小的手掌整个握在掌心,攥紧。
沈却悄悄瞅了一眼戚珏握着自己的手,嘴角不自觉地攀上一抹笑意。这样真好,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戚珏教她走路的时日。若这日子再漫长一些该有多好!
戚珏不说话,沈却是从来不敢多嘴的。一方面是不敢,另外一方面,她总是不忍心破坏这份宁静。
两个人沉默地沿着一面灰白的墙而行,晌午的太阳将他们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投下两道jiāo叠的yīn影。沈却知道这是往花房去的路。
只一眼,沈却便看出鄂南城的这一座沉萧府与肃北的那一座沉萧府布局完全一样。若依修葺新旧而言,恐怕肃北的那一座才是后建的,是仿了这一座的。
也是,戚珏原本就是鄂南人。
若说两座沉萧府哪里不同,应该就是鄂南的这一座沉萧府花卉更为娇艳,植被更为茂盛。尤其是花房,比起肃北的那一座不知鲜艳了多少倍。
戚珏在桃木长椅上坐下,沈却的小手还被戚珏攥在掌心,只得挨着他坐下。
长椅旁,开了满地的花——玉簪搔头,蓼花红。
浓郁的芬芳有些醉人。
戚珏忽然开口:“你没带囡雪。”
他语气很轻,像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沈却的指尖却轻颤了一下,她低声说:“她、她有些中暑就让她在沈家歇着了。”
“哦?”戚珏尾音轻扬,带着丝让沈却捉摸不透的意味。沈却急忙说:“毕竟是在肃北长大的,最近鄂南那么热,中暑也是qíng理之中……”
戚珏默然,他上半身微微后仰,倚在长椅上。
沈却抿了抿唇,小脑袋垂下来,蚊声说:“我……我不想囡雪在先生面前乱说话……”
戚珏没有说话,沈却就偷偷抬眼看他,映入眼帘的却是戚珏放在膝上的手掌。自己的手还被先生握在掌心……
沈却愣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应当将手抽出来。可是要怎么抽出来才能动作最轻,还不被先生发现呢?
戚珏忽然捏了捏她的手,说:“瘦了。”
第9章处
“没、没有,我挺好的。沈家对我可好啦,母亲给我个好大的院子。我见到我父亲了,和我印象里一个样子。祖母很疼我,家里还有很多姐妹。还有哥哥也对我可好可好,还有……”
“沈却。”戚珏打断她的话,声音发凉。
沈却愣愣地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只有在她犯错,先生要打她手板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的喊她。她急说:“先生,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很好。先生要是不信可以问囡雪,我下次一定带她来!”
沈却说了些什么戚珏无心听,他只觉得掌心里的小手逃开了,哪里就空了一块。
“坐下。”戚珏轻叹了一声,将头靠在长椅上,对着正足的日头眯起眼睛,没有再说话。
沈却乖乖坐下,望着戚珏的模样皱了皱眉。
夏季的风chuī来,带来难得的凉意和席卷的郁香。沈却觉得有点困,她学着戚珏的样子,倚靠在椅背上,对着炙热的太阳眯起眼睛。
她自小,就喜欢模仿戚珏。
真晒。
沈却皱了皱眉,合上眼。
原来迎着太阳的时候,就算是闭上眼也能看见金色的光。沈却微微惊讶,竟是一时不觉得太阳有那么烤人了,甚至有一股暖意从薄薄的眼脸渗进她的身体,舒服得很。
“先生……”
“嗯?”
沈却没有回音,她呼吸匀称,竟是睡着了。
沈却这一觉睡到夕阳西沉。
她是被饿醒的。
一早就跟沈休来了沉萧府,半晌午的时候睡着,一直到了这个时辰都没有吃过东西。
沈却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
“先生?”她喊。
“嗯。”戚珏在她不远处。
“哦……”沈却又合上眼。
过了片刻,沈却猛地睁开眼。
花房正中的地方摆了个小火炉,火炉上煨着一口熬粥的小锅,有ròu香从锅里飘出来。
而此时的戚珏随意坐在地上,皓白的衣袍后摆铺在地上。他手中执扇,扇着扇子,让炭火不旺不灭。
“先生,怎么自己烧起东西来了,我来就好了!”沈却急忙起身过去,蹲在戚珏身侧。
“差不多了。”戚珏将扇子放下。
“晓得了。”沈却拿起一旁小石桌上的布,将小锅从炭火上搬到小石桌上。她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打开,ròu香扑鼻而来。
“是鸽子ròu!”沈却扬起笑脸。
戚珏含笑点头。
沈却有些疑惑地问:“我睡了这么久,我哥哥呢?我们吃?不管他了?”
“下午的时候你哥哥过来了一趟,看见你在睡没喊你。他和殷二公子出去了,尚未回来。”戚珏说着,在小石桌上摆了两个白瓷小碗。
“哦……”沈却没有多想,盛了满满两碗鸽子ròu粥。
她大大舀了一勺吃下,尚未咽下,就将另一碗朝戚珏推了推。戚珏尝了一口,就将勺子放下。这粥本来就是特意为沈却熬的药膳粥,他并不喜ròu食。
“先生,你要多吃些ròu才好!”沈却又喂了自己一口,吐字不清地说。
戚珏果真就又吃了一勺。
“先生,以后不要自己煮粥了,小心炭火伤了手!”沈却说。她仰着头,望着戚珏,眉眼弯了又弯。
“好。”戚珏一顿,又应下。
沈休赶到花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呆愣了好半天才狠狠瞪了一眼守在花房门口的红泥,红泥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一步。沈休想了又想,最后重重冷哼了一声,转身又走了。他这一下午已经过来好多趟了,每次沈却都在睡着。这段日子沈却吃不好,睡不好,沈休哪里舍得喊醒她。这回过来终于看见她醒了,没想到竟吃上了。瞧着她吃得那么香,更舍不得叫她了。
罢了,就让她再待一会儿吧,最多半个时辰!
等沈却将满满一碗鸽子ròu粥吃光放下碗,戚珏忽然问:“今天热吗?”
沈却想说热得很,可是她想了想,好像并没有太热?
她有些犹疑地说:“先生,阿却不喜欢鄂南。这里可热,日头要把我烧焦了。可是又很奇怪,今天应该是很热的。可是我又没有觉得特别不舒服,这是为何呢?”
她偏着头望向戚珏,如瀑的长发倾撒下来。
“因为我在这里。”戚珏勾了勾嘴角。
沈却一愣,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长长舒了口气,说:“阿却懂了,这段日子是我想岔了。不应当整日胡思乱想,更不该心生贪念。是我有了妄念,又求而不得,郁结不释。若心中澄澈,自不会受外界影响。”
她低下头,闷闷的。
“还记得当初离开肃北的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吗?”
沈却重重点头,说:“记得。阿却回鄂南是为了享福的!”
戚珏颔首,问:“回沈家以后还那般不管不顾地昏睡和吃冰吗?”
52书库推荐浏览: 绿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