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没说话。
陈横又道:“那陈某便送姑娘一程吧。”
说完,他转身而去,走在前面。
宋仪给自己身后两个丫鬟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跟上。
几个人直接朝着城门口走去。
陈横跟守城士兵说了两句,便叫她们上前来,直接从城门口通过。
城门里有些昏暗,宋仪裣衽一礼,道一声:“多谢陈大人了。”
“一路顺风。”
也许是近日来cao劳疲惫,陈横少了几分往日的尖刻,倒变得平和下来,唇边挂了几分笑,目中却藏着几分别人读不懂的东西,只对她说了四个字。
宋仪点点头,转身走出城门。
整个城门dòng并不很长,约莫也就是两丈。
一步,一步,宋仪看见了城外的景物,一片宽阔的土地,衰糙连天而去,天幕的尽头有一片灰色的树林……
她走了出来,站住脚,回头看去,那车夫也跟了上来。
陈横则负手站在城中,目送着她。
那一瞬间,宋仪想要说什么,最终嘴唇略略分开,却又合上了。
重新上车,宋仪还有些恍惚。
雪香雪竹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姑娘,咱们已经出城了,不该很高兴吗?您这是?”
是该高兴的……
宋仪眨了眨眼,想起方才所见陈横那一点影子,眼眶里却不知怎地,忽掉下一颗滚烫的泪来。
“可惜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场空
“昔年之仇,今日已报。我母妃,已在九泉之下等您……”
长刀上的血,一滴一滴顺着刀刃落下,点在地上,煞是好看。
卫起站在慈安宫最高的那一块台阶上,一身蟒袍,威仪无限。
整个宫中的宫女,已经过了最惊骇yù绝的那一个时候,大部分浑身发软地匍匐在地上。
伺候在太后身边的李公公,这会儿早已经吓尿了裤子,眼神涣散地看着。
杀神一样的卫起。
年少时被送去禅院避祸的卫起,一直到年岁大了之后才被接回宫中,人人都说这一位爷是个清心寡yù的菩萨心肠,只是脾气不大好。
可现在,李公公知道自己实在是错得狠了。
太后……
太后就这么没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女人,这会儿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她穿着玄色织金的宫装,头上已经有了丝丝白发,头上的珠翠不多,每一件却都是jīng致。
只是,当胸穿过的一刀,将原本玄色的缎料的颜色染深,鲜血流淌在地上,已经渐渐凝滞。
卫起脚下,也聚着一滩鲜血。
他从来不去觊觎所谓的帝位,只因为那一把椅子上的人太过孤寡。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为了复仇罢了。
当年他母妃庄妃最为受宠,平白无故染了时疫,又平白无故地殁了,甚至自己也被送走。在这之后不久,便是父皇驾崩。
继位的,最后竟然成为了昭王之子。
太后与昭王之间的事qíng,卫起是后来才渐渐查到的。
只为着这一桩宫廷旧案,卫起已蛰伏了许久,到如今才算了结掉。
他还记得,自己走进殿内时候,太后惊惧的眼神……
这一位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娘娘,慌张地打翻了自己手中的羹汤。
卫起忽然一声轻笑,将手中的刀扔了,扫了一眼散落满地的佛珠,转身朝着殿外去。
风chuī,云动。
整座宫殿已经被禁卫军给包围,没有人敢发出别的声音。
陶德守在旁边,见他出来,带着满身的沉凝,甚至一分解脱。
“王爷,您还好吧?”
“还好。”卫起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来,道,“剩下的与我无关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已经移到天空中央的日头,略略一笑,道:“吉时快到了,该回府了。”
陶德一听,嘿嘿笑起来:“王爷可要给属下封个大的。”
“好,封个大的。”
喜钱,卫起不缺。
他再不多看背后慈安宫一眼,似乎已经彻底将那些陈年旧事给放下,只负手,大步朝着宫外而去。
只盼着别误了吉时。
今天过后,看宋仪这缺心眼儿的还能怎么蹦跶!
卫起的心qíng一下好了。
冬日的yīn霾,被忽然冒出来的太阳给照散了,透出蓝蓝的一片天来,浮云雪白,明丽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停在这种意味深长又异常欠打的地方吧。
剩下的,番外再见。
第125章番外篇(一)
济南往南,一直走下去,便是三千里江南的漂亮景致了。
路上行人成群结队,有上山踏青的,也有过路的商旅,在附近耕作的农人……
一架毫不打眼的马车,从山道的那一头驶来,车上的马夫甩着马鞭子,用当地朴素的方言,唱着chūn日里的歌儿。
摇摇晃晃的帷幔带出几分绮丽来,偶尔有风将帷幔掀起来,里头的欢声笑语也能传出来。
“姑娘,前几年咱们就已经去过了宁常,奴婢还记得那边的膏蟹最好。可惜了,这一次来得不是时候,吃不上了……”
八九月才是大闸蟹出来呢。
说话的女子,瘪了瘪嘴,似乎很是伤心。
坐在最中间的那女子,正侧头看着车外,青山层峦叠嶂,峭拔挺立,壮美得令人心惊。
听见身后两个丫鬟开始拌嘴,她轻笑了一声:“宁常的膏蟹不能吃了,还有碧云寺的斋菜乃是一绝,也不算是白来了。”
宁常此城,乃在江南一带,盛产膏蟹。
前头的车夫隐约能听见后面的说话声,不由得一笑,看样子这一次的主顾是个爱吃的。
宁常城里的膏蟹,城外碧云寺的斋菜,都是顶呱呱。
他停下哼曲儿,接话道:“姑娘,碧云寺的斋菜那是真一绝,不过城里的栗子烧jī也是不错,回头您要想吃,小的对这一带熟!”
“哦?”后头一个丫鬟眼睛立刻明亮了起来,点头如小jī啄米一样,“那到时候可就劳烦你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这脸……”
那丫鬟才说完话,后头就有人补了一句,不是别人,正是已经从外面收回目光的那一位姑娘。
原本锋锐的美丽,像是带刺一样张扬,现在却渐渐地隐没,像是天边浅淡的云彩一样,有一种水墨铺开的韵味儿。
如今的她,最美的已经不是那一张脸,而是周身带着的那种感觉。
这人,正是已经离京三年的宋仪。
她戳着雪香的脑袋,然后掐了一把她颊边粉嘟嘟的ròu,开口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一样戳着雪香的心窝子:“出来三年,你悄悄自己胖了多少……”
雪香不甘,咕哝道:“还不是姑娘您给喂胖的?再说了……人家老人说了,奴婢这叫有福气。”
有福气?
宋仪活生生给气笑了。
老人说的有福气,是长得胖,说能生养,那是说屁股大呢。
摇头叹气,她手肘支在一侧,道:“我也懒得拦着你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车内一片的欢笑。
过了山道,很快就是前面宁常城了。
车夫赶着车,到了城门口。前面却有一队衙役,看着表qíng严肃,似乎护送着什么人进了城,而后面则堵了一大堆的人。
这倒是奇了怪了。
车夫下车来,牵着马车到前面去,排上了队准备进城,顺嘴就问前面人:“这前面排场这么大,可是哪个官老爷来了?”
“是如今八府巡按周大人呢。这一回已经到了江南,宁常知府可不得好生迎候着吗?”
“哦……原来是周大人。嘿,周大人来了可好啊……”
车夫听了,喜上眉梢。
他正想着,宁常百姓可有好日子过了,背后的车里便传来了一声问:“八府巡按周大人?”
“回姑娘话,正是呢。”车夫听出来,这是宋仪的声音,便笑着扭头对着车里道,“这一位周大人可厉害了,他是如今朝中大员里最年轻的一个,还是吏胥出身。万岁爷接受禅位登基之后,出了陆大人之外,便是周大人最风光了……”
周大人……
吏胥出身。
宋仪在车里听了,忽然有些失笑。
太久没有听见朝中的消息了,毕竟庙堂县江湖,相差还是很远的。
周兼,周留非啊。
三年之前,宫中一场血腥宫变,改换了整个朝中的格局。
卫恒驾崩,竟然是秦王不满他之前一个月的禁足,加之皇帝的身子越来越不好,认定谋反的时机已经成熟,竟然真的动手,弑君夺位!
不料,当日皇上已经召见了大将军,只是大将军意外来迟,救驾不及,只将秦王抓了个正着。
皇帝已经驾崩,弑君之人如何能继承大位?所以秦王当即被圈禁起来。
宫中尚有几名年幼的皇子,经过遴选之后选定一人继承皇位,大将军为摄政王,统摄大局。
三年之后,新皇年纪尚小,且昏庸无能,朝中以家国江山为计,决议使新皇禅位于大将军,于是去年,大将军继位,改国号为“乾”。
简单说来是这般,可宋仪却知道,这样简单的字句背后,是滔天的杀戮。
先皇刚驾崩的时候,朝中多少官员因为秦王之事被牵连?
对此事有怀疑的官员,后来也陆陆续续因为各种愿意被裁撤,告老还乡之后,不多时就已经死在家中,勉qiáng安上一个“寿终正寝”之名。
后来禅位之事,朝中党派争端,又有多少倾轧?
周兼能有今日的地位,也算是个人物。
秦王谋反一案里,周兼gāngān净净,什么也没掺和,在后续的党派争斗之中又迅速站稳脚跟,果断投到了大将军这一派系上来。
大将军继位之后,有才有能者居上,周兼自然平步青云。
不过是短短三年,昔日的故人们似乎都变了模样。
宋仪想起往事来,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雪竹雪香两个丫头对望一眼,也知道宋仪约莫是想起旧日那些沉重的事qíng了,自然不敢再说话。
最奇怪的,其实还是车夫。
一路上,这三位都是闹闹哄哄,开开心心,现在要进城了,反而半点兴奋都没有了,实在是太奇怪。
52书库推荐浏览: 时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