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欣喜,从眸子蔓延到嘴角。双唇不点口脂,亦粉嫩得如初chūn娇花,勾起浅浅的笑意。她想的倒不是靖王竟还通人qíng的事qíng,而是齐肃定是帮她说话了。这正是第五日,他说会在羽商阁等她。
合欢神思不专地与陆夫人说着话,等陆夫人要回房的时候,她跟脚就下了榻。追在陆夫人身后,与她说自己要往羽商阁去。晚膳也不必备了,她要吃羽商阁小厨房的饭菜。走罢又回身,“若是回来晚了,别叫墨七和四儿催我去。三叔那里放心,我睡一夜也无妨的。”
陆夫人这厢心qíng好,都应下来,任她去了。此前着急要教规矩的,往后这事儿也可慢慢来,不必急在这一时。眼下qíng势是好了,都可放松些。压在心底一月余的石头,可算是裂出光fèng儿来了。
出了正院,心里急切欢欣,yù告知己好事,合欢脚下步子便也生急,头上金丝镶红宝石步摇也晃得打起了纠结,在耳朵边震响。实在妨碍得紧,她索xing伸手摘下来,捏在手心儿里。到了羽商阁,领头丫鬟来开门,她开口便问:“三叔在么?”
“不在,七姑娘来找老爷?”领头丫鬟让她进院子,往常她来的时候多不会问人在不在。
合欢笑着摇头,稍提湖绸裙摆,跨过门槛,“那有别的客人在没?”
领头丫鬟合起院门,回身跟在她身后,“惯常来咱们羽商阁的客人也就一个,老爷允他随来随往,跟七姑娘是一样儿的待遇。只是好几日不来了,今番也不在。”
“哦。”合欢应了一声,“没旁的事了,你忙你的去,我自个儿待着。”
丫鬟不扰她,自识趣退下去,主子间的事从不掺和。合欢一个人往乐房里去,心qíng好得饭也不惦记吃,只歪到窗下罗汉榻上等人。她想他总是会来的,只是时候早晚罢了。她要跟他讲,暂脱靖王魔爪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儿。她还要谢他,帮她这样儿一个大忙。
合欢期期靠在小案几上,什么也不做,一直等到睡着,嘴角还抿着欣然笑意。蜡烛在青铜烛台针尖上披挂残泪,烧尽了,余下一屋昏暗。
她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觉得冷,便缩了下身子。再要睡时,只觉有人给她盖了东西,黑影罩在眼前,有低压之势。蓦地睁开眼,果见一男子正站在她面前的黑暗里,长身而立。
合欢曳曳从案几上直起身子,揉了下眼睛,因是乍醒的,鼻音灌得声音憨娇,慵懒得挠人心窝子。她问:“齐肃,是你吗?”
☆、第23章金翠琉璃
“是我。”
“我来晚了。”
夜色中齐肃的声音显得越发铿锵沉挫,落在耳朵里十分动听。这是成熟男子特有的声线,比白日里听起来更为饱满,低抑的却不沉闷,搅弄着夜色起了魅惑。
窗外月光稀疏,跳在琉璃瓦檐儿上,在窗纸外打了个回折,不能洒进窗子来。合欢懒懒的,抱腿搁着脑袋,看着他的暗影去到对面坐下。她想去点上灯,想了片刻又作罢了——还是不相见吧。有什么非得见着脸的理由呢,想来是一个也没有的。她虽有少女心思,但终归脑子也是最清明自持的。
她说:“谢谢你,靖王延了请期之礼,我能在国公府安心长大。算是受了你的恩惠,你要什么,我好送你。”
“不值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齐肃身子端得直,“能帮到姑娘,是在下的荣幸。与姑娘相识,也实属缘分。姑娘是个可喜之人,相jiāo能悦心悦xing,在下已是受了恩惠,又岂有再要姑娘东西的道理?说起来岂不是小人,肖想的只是物件儿。”
合欢笑,松络了身子往案几上歪了歪,“你想多了,我也没什么好物件儿要送你。只近日因要出嫁,学了许久针线活计,尚没成气候。等明儿我绣得好了,给你做个荷包,你别嫌弃。”
齐肃道好,“既是姑娘心思,不收岂不糟蹋了。”
合欢算计过,她与齐肃见过拢共没几面,但却渐次心热,说得话也算掏心掏肺。她不知道齐肃待她是什么,真知己,还是不过闲余来逗逗乐的小丫头。她瞧得出齐肃是喜欢自己的,但这喜欢终归与qíng爱无关,那是最发自内心的对美好事物的本能趋近。大抵是与她在一起开心,因才惦念吧。
但不管是何qíng感,合欢都不在意,也没有旁的希冀,只做知己,面儿也不必见的知己。《铜官窑瓷器题诗》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合欢却想得通透想得开,喜欢就得拥有?没有这样儿的道理,又哪有穷恨一说呢?
合欢一直觉得齐肃是话少的,劝慰人的话也不大会说,今晚却好似说得多了些。也不知说的什么,后来她撑不住困意,便还是歪在案几上睡着了。
她歪身趴着,头压在胳膊上,衣袖往下褪了些,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在夜色中亦可见得。齐肃伴着这安静的夜色歇了话,听着她呼吸声均匀,自不吵醒她。若不瞧面容身段,有时会生恍惚,这个姑娘应是个大姑娘。但见还是小的,只觉惹人喜爱,成日天带在身边儿也厌烦不了。
齐肃复静坐了一阵,为自己这大半夜来赴约的细腻心思笑了一回。他没对谁这么jīng心过,难为上心这么一次,居然是对七岁的丫头。其实娶回家也未为不可,诚如陆瑞生说的,当做女儿养着便是了。能有这么个闺女,也是八辈子修来的。但她还不愿嫁,那只能由着她在国公府长大了。
齐肃带着夜色出门,身披清浅月光。羽商阁上夜的小厮给他开门,等他出了门便阖门落了锁。门外停着灰木镶金的马车,车楣前挑两盏小灯,幽幽散着光。他甩袍上车,锻银的门帘子从奴仆手里振落直坠,挡掉了车外夜景。圆滚镶钉的木轮子轧过国公府后半侧土地,晃得车厢也动起来。
合欢不知道齐肃是何时走的,夜间断了眠,她清早醒得也迟。有光线打进推窗,照在面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压下两道暗影儿。直等光线再明亮起来,她才醒了。她睁眼从案几上直起身,瞧见身上青面银滚边儿的大摆披风,嘴角便堆出了笑意。
四月底的天气,清早还热得不甚明显,屋里却难免没有一丝闷气。合欢回身推窗,只推一小半儿,趴在窗fèng中抿吸外头的空气。院子里有两个青衫绿罗裙的小丫鬟在洒扫,jiāo头接耳说着话。洒扫罢了,顺势在廊栏上一坐,小做休憩。
合欢原想推开窗子叫她们过来闲说两句,手指刚搭上窗沿儿,忽听得其中一个说:“老爷昨儿个又没回来,也没有jiāo代。莫不是……又是因着那角院儿里的沉姨娘?”
“这谁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儿,还有告诉我们下人的?那沉姨娘有什么好?听说老家是乡下的,闹了饥荒被卖了出来。也就是命好,大老爷收了做房姨娘。却不知什么手段,又与咱们老爷拉扯上了,可见是没脸没皮的狐狸jīng,什么玩意儿?”
“但凡咱们有她一半儿狐媚子,也不能在这院儿里洒扫这么些年头。”都是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儿,有点儿心气的都想争个头脸。没有放不下的身段,只有旁人瞧不上的面容xingqíng罢了。这丫鬟捻酸也只是一阵,转而又说:“昨儿夜里有人上门,你知道么?”
“这不知,什么时候?”
“三更的梆子响过了好一阵儿,我起来方便,在廊角瞧见的。想来还是老爷那位常客,也不知什么身份,那通身的气派,咱们老爷也比之不及。你知进了院子做什么?直直往乐房里去了……”
“乐房里不是还睡着七姑娘……”听话的丫头豁然,然又戳了一下手里的竹枝扫帚,在地上滋出泥印子,“这不能够,七姑娘才多大,不过七岁。”
“谁又说什么了?偏你自个儿瞎想,又来掐我的话,什么道理?”说话的丫头故意嗔她,听得院门上有人敲门,忙收了混闹之态,往门上开门去了。
合欢收了搭在窗沿儿上的手,到底没有出声儿。府上下人一处嚼舌根子是常有的事,听墙根的也大有人在,譬如现在的她。她听墙根儿从来都当闲话听,并不往心里去。管得住什么,也不能在人舌头上落锁。
她跪在罗汉榻上,把身上那件儿大摆披风抖铺开,鼓风一dàng,丝丝幽幽的龙延香沁在鼻间。jīng心对折起来,再反复打对折,最后那一方上便是曳摆处的金丝八宝纹。合欢伸手上去蹭了蹭,想着这金线哪里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她把叠好的披风放到案几上,乐房嘎吱裂开一道fèng。伸头瞧了瞧,是墨七进了屋,身后笼着一层光,左耳后jīng心编了两根细麻花,垂了发梢在肩上。心qíng好,瞧什么都是称心称目的。
“姑娘醒了?”墨七绕过门口镂花cha屏,到合欢面前,跪到脚榻上给她穿鞋,“睡得可还舒服?要不是太太特意jiāo代,昨儿个我和四儿便把您背回去了。在这里睡一宿,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又是什么?太太说了,今儿个不必上学,将养将养。”
学上不上于合欢来说也没什么要紧,她乐得清闲。走时亲自抱上自己叠好的披风,与墨七一道儿回陆夫人院儿里去。墨七瞧她抱的是男人的物件儿,自然要问上一问。她一心一意全在自家姑娘身上,样样儿小心,这事儿大是不会放过去不问的。合欢知道她的xing子,遂拿陆瑞生搪塞一番,到底是敷衍了过去。
回到正院抱厦,合欢让墨七腾出一格衣柜来,单放了这件儿披风,不忘嘱咐:“别叫人碰了,放着驱邪。”
“庙里求来的?也能驱邪?”墨七嗔她。
她蜜意地笑,“比庙里求来的还灵验百倍呢。”
有些欢喜是自个儿的,说出来别人也未必省得,兴许还坏了滋味儿。其中妙处,唯有暗搓搓窃喜的时候方得知得。她时常期望去羽商阁会一知己的心qíng,不能为外人道。原因譬如,你对一个瞎子说牡丹芳艳,徒坏雅兴。凭你怎么动容,在旁人那里都是无味白水。
忙活梳洗罢了,合欢去给陆夫人请安,早膳用的是切半烧红苕、四喜包子、玫瑰搽穰卷儿、几碟腌制小菜,和香菇jī丝粥。吃完漱口净手,她拿棉巾子擦gān了手便要回抱厦去,说起来有要紧事,她要回去铁杵磨针做绣活!
“急什么,有一样儿事要叫你帮我做呢。”却是刚辞,就被陆夫人叫旺chūn把她拦下了,拉了按在炕上。陆夫人过去拿起四折白纸递到她面前,叫她看看,“给你祖母去的信,昨晚我拟了不小时候,算是定下了。欢儿字好,帮我誊抄一份,费不了多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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