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瑶收了笑,伸手到竹编针线箩拿了块纯白缎子,十分娴熟地往花绷子上套了。又抽出线,穿过针眼儿,扎进缎子里,“若是用了花样子,便简单多了,只需照顾过渡就成。若要盲绣,你画画是怎么把握的,岂不是一个道理?如果不成,就拿线先框了形儿出来。待线满了,剪掉便是。”
合欢看着她穿针走线,双手上下反复,轻柔好看,嘴上说:“谁说与画画一个样儿,大片儿景的也就泼个墨的功夫。深浅不一,或着过渡,自个儿就成了。这东西,一针一针地添出来,样子走不走,我岂能控制?若再jīng求过渡,那自是更加不成。”
陆青瑶轻松绣成一片儿jú瓣来,嫩huáng鲜正。她把花绷子往合欢手里送,“你再试试,再是不成的,放弃了也未为不可。总归王府里也不需你伸手做针线,不会也不打紧。”
“我却偏不信这个邪。”合欢接了花绷子,仔细绣起来。心里想的是,若有一日能成,她绣个荷包出来,也好送人。但这短短五日,自然是成不了的。
到了第五天,她仍是钻绣活,且头低得时间长也不叫一声儿疼。一整半晌,都是抱着花绷子坐那不动。到了下晌刘妈妈实在看不过,生哄硬撵了出去,这才随陆青瑶上学去。
刘妈妈看她出了院子,心道这样儿怕是不好,她家这小祖宗原没吃过这样儿的苦,因找陆夫人说话去。
上房里陆夫人正与旺chūn一处商量合欢嫁妆的事qíng,在单子上勾勾画画。置办的东西也都陆夫人亲自一一过目,觉得好便往库房里存了。几日下来,说不累是假的,饶是陆夫人能gān的,也在脸上现出了倦容。
旺chūn合了折子,与她捏肩,“太太别怪我多嘴,大爷也不小年纪了,便是四爷也能娶亲了,早该娶个正经媳妇儿回来,分太太的担子。这样儿下去,太太这身子,还能撑到几时?这么大的家院子,哪一样不要太太cao心?就是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
陆夫人抬手扶额,按在太阳xué上,两根金累丝护甲不小心剐蹭了一下鬓角。她也顾不得去理,微合眼道:“我哪里不着急,当时老太太在家的时候就与我嘱咐,莫急孩子的婚事。需得三老爷那边儿定下了,才好张罗下辈的。就怕下辈的都完成了,让她那宝贝儿子落了单,再打一辈子光棍儿。可谁又能想到,今番却成了家中最小的最先婚配。照这说法,合欢的三叔和五位哥哥,那都娶不到亲了。”
“怎好说这种话?”旺chūn下了些手劲儿,“太夫人与咱们大房不亲近,却又要管这些。她现在人在江南,山高皇帝远,太太又惧她做什么?历来子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只要老爷点头,太夫人那边儿不好说什么。依我看,早早把几位爷的婚事料理了,才是长久的方儿。”
“老爷已经给南边儿去了信儿,说咱们欢儿定下亲事了。怕是要不了多少日子,太夫人和二夫人就要回来。房舍也得收拾,还得从中周旋。”陆夫人长出了口气,筋骨松下来,“再者说了,欢儿的事还不知何时忙完,且再说吧。扎堆儿地说亲事,岂不叫人笑话?但凡欢儿的婚事能搁上个三年五载,也都好说。”
说到太夫人和二夫人要回来,旺chūn面色不自觉抽曲了一下。她伺候陆夫人的时候不算长,但作为家生子,到底知道太夫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对二老爷那一房青睐有加,对陆夫人的大房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那小老太太,生得瘦,一脸刻薄面相。
☆、第22章白釉缠丝
屋里头说着话,暗下评的都是那小老太太的好坏还有二房的种种。再端庄贤惠的人,心里也不免有些私心偏好。事事瞧着都顺眼的,菩萨也不能够。背后闲话是松神儿的,又有旺chūn一劲儿捏着肩,陆夫人也就回了jīng气神。下晌是燥热的,陆夫人因觉口渴,叫旺chūn拿些冰食来吃。
旺chūn才出了屋子,外头就有小丫鬟传话,说:“太太,刘妈妈求见。”
陆夫人应了声,便见刘妈妈进了屋。她眉间抹额上的蓝宝石经光一照,刺出道光来。陆夫人微偏了下眼,问她,“欢儿那里又有什么事?”她来找她,也不能是旁的事了。
刘妈妈勾着身子,回道:“姑娘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尽抱着花绷子,一时也不歇。刚才好容易被奴才哄去上学了,才歇下手来。原也不是非学不可的事qíng,要不太太松下口,甭让她学了。我瞧着那样子,怕累坏了。姑娘还是小的,哪经得起。”
“她不是最厌女工,这回又怎么了?”陆夫人直了直身子,“谁bī她了不是?”
“哪有人能bī得了咱们七姑娘,想来是怕太太失望,才这么恨命的法子。奴才说了也没用,非得太太说才成。”
陆夫人想了想,“罢了,回头我跟她说。”
刘妈妈这才放心,左右再出什么事来,不能怪到她头上。只要这位当家太太明白其中道理,便就足够了。她辞了要走,忽又听小丫鬟站在门廊上传话,“太太,靖王府的官媒来了。”
听到官媒上门,陆夫人面上一怔。心里想着,这就定下日子来告知了?未免太早了些。她心里忐忑,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刘家的,你一块儿跟着吧,横竖是欢儿的事,你听了也当心中有数。”
刘妈妈趋身跟上去,殷勤不已。拿她是个人物,才叫她也听听这样的大事儿呢!
旺chūn拿了绿豆冰沙从厨房回来时,陆夫人早在正堂里落了座,与那头戴金边儿红底抹额的官媒打起了寒暄。她进屋不见有人,因出来廊庑瞧了一番。见四儿正在合欢树下盯着两个小丫鬟浇树,便过去问她:“你在院里,可知道太太往哪里去了?”
“往正堂去了,说是靖王府的官媒上门来了。”四儿应她,忽又要走,攀了旺chūn袖子,“旺chūn姐姐帮我盯着她们些,我有些事儿,要往内院书斋去。”
旺chūn一听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定是去给她主子报信儿的。她也是好说话的人,自让四儿去了,自己回去把绿豆沙冰拿出来,分与了院子里gān活的小丫头们。天热天暖的,都没个笃定的时候,堪堪瞧着就是要到正夏了。
书斋小院里不比大宅院,一株银杏就戳得极高,孤落落要冲天一般。院里也难进风,更是生出热意来。合欢没心思与文先生切磋文识棋技,自在窗下案上练画儿,以求宁神。上一层水墨稍等片刻,gān了再作下一层,免得氤得没了样子。
她画青藤大倭瓜,搁笔拾一块金丝缠底儿白釉盘里的冰块子往嘴里撂。冻得牙根也疼,却顾着样子生含着。化下大半,通体透凉,舒服得快没了边儿。原那冰盘搁着只是降暑的,没人拾那个吃,她却在这上头找乐子。余下小半无味不冰,她便裁了一截儿宣纸,包在里头。正小心搁去案角上,窗下冒出一人头来,惊得她抚胸一跳。
窗外扒着的原是四儿,贼兮兮地露出一对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小声道:“姑娘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合欢觑了她一眼,压下神儿,顺了下衣袖,去跟文先生请准,“太太叫我回去一趟,说是有事儿。这半晌便学到这里了,明儿再来向先生请教。”
教女孩儿家读书,哪里能真苛待。不过懂些道理,识些字儿,不至闹笑话也就够了。他也知道这七姑娘最近几日无心课业,并不苛责。理了下白色衣衫的青袖口,便让她去了。
合欢绕过门侧梅花古琴,出了书斋,踏过一段青石板小道儿。在院门上看到四儿,携了出去到一边去,小声嘀咕,“你有什么事,特特跑到这里来跟我说?若是jī毛小事,火急火燎的,定要罚你。”
“事关姑娘终生的,能是小事儿?我看姑娘这几日盯着这事儿,自然要来告诉你。”四儿四周看看,“靖王府上的官媒来了,不知说的什么。”
合欢敛目一想,并不犹豫,礼数规矩也往脑后抛了,“走,咱们暗处听听去。”
如此,穿过三五间绿瓦粉墙的六边花窗宅院,到了正堂。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绕到堂前,扒在窗下,猫着身子听墙根。正附了耳朵上去,呼拉拉的一堆人从正门里出来了,说笑相辞。合欢和四儿顿了身子,尴尬之qíng难以言表,自不敢转头看出来的人。合欢一副“你们应该没看到我”的表qíng,默默低着头就跑了。四儿也不敢言声儿,撵着跟上去,消失在正堂前。
陆夫人暗笑了一下,看向官媒,“娇宠坏了,没规矩,回头收拾。”
官媒掖了手里的红锦帕子到袖中,福相满满,“话我带到了,这厢就回去了,夫人不必相送。若再有事儿,我自登门拜访。普天之下,能与靖王结亲的,都属难得,夫人好福气。”
“有劳了。”陆夫人笑得端庄沉静,叫刘妈妈,“送送秦嫂子,不可怠慢了。”
看着人下了阶矶,陆夫人方才转身往正院里去,心里眼里皆是婚旨下了以来没有过的轻松笑意。入了上房不见合欢,自往抱厦里去。绕过青花落地罩,但见合欢收腿坐在罗汉榻上,脸上是知错小狗一样的乖俏表qíng。看陆夫人进了屋,她忙要下榻行礼,陆夫人却迎上去,直接往她旁边坐了,侧身盯着她,“知错了?”
合欢收了身势,“知道了,原不该私自往正堂里去。扒在窗下,更是不该,有损体面……”
“不罚你,要罚你那丫头四儿。”陆夫人冲她伸手,牵她到自己那边儿去。
四儿在外头把话听在耳朵里,十分伤神,又提裙默默浇花儿去了……
合欢往陆夫人怀里趋,“我才刚到正堂,就碰见你们出来了,否则必不会叫娘亲抓住。那官媒上门,带的是什么消息?娘亲与我说,我好早做准备。”
陆夫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将说未说的时候,忽调了语气,叫旺chūn,“才刚冰食没能吃成,再沏壶凉茶来。”
合欢急得挠爪子,作势在陆夫人胳膊上来回划了两道,娇嗔道:“娘亲快没逗我了,说与我听吧。叫我gān着急,急出症候来,方轮到娘你着急了。”
陆夫人生笑,抱着合欢在怀里。她耳垂上的碧玉坠子,蹭在她脖间,凉意软软。再不逗她的,只道:“官媒来说啊,靖王最近得了命令,要出征去。具体哪里生了动乱且不知,但他是没时间再管婚姻嫁娶之事了。请期的时候,还要往后捱捱。”
“捱多久?”合欢眸子里亮起光点,急忙问。
恰时旺chūn端茶进来,给陆夫人和合欢各倒了一杯。合欢却不吃,只是盯着陆夫人,等她说话。陆夫人吃了口凉茶,才接着说:“官媒托了靖王的意思,说是两三年内不必张罗。念你还小,让你多在娘家习练习练。怕早娶回了家,做不了当家主母。不知什么缘故,那靖王倒还通得人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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