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荒唐的是,今儿竟巴巴儿来道清观与她相遇。说起来自己也不免要耻笑一番,怎可对那小丫头动起这样的心思?动心思这种事于他而言,比当初他御驾前信口一说要娶个七岁小儿更为荒唐。
想了一番,靖王抿气,目光扫过墙上彩字,自阔步去了。
合欢急着步子回到榆钱树下,但见墨七正在树下托腮打盹儿。她上去急手拍了几下墨七的肩,吓得墨七直跳起来,一身惊气,“姑娘怎么了?”
“看腻了,回去楼上吧。时候也不早了,她们看不上几出戏就该回去了。”合欢直了直身子,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鬓角。刚才走太急,碎发又chuī将了下来。
墨七也不贪睡,自跟合欢回去楼上。庭中戏台正唱一出《打金枝》,吵吵闹闹几番人,好不热闹。
合欢落目在戏台上,眼珠子跟着戏子头上的青花白珠生晃,心里揣度的却是靖王。依靖王的身份,能进道清观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开场又是说不该嫁卫珩的话,实在蹊跷。难道就是因着他觉得卫珩不甚依靠得住,才闲cao这份儿心?靖王是能有这份闲心的人?
合欢一直想得出神,等戏曲落了幕也不知。还是墨七叫了她,才醒过神来。道是陆夫人乏了,这会儿就回家去。旁人自也不多留,跟着一道儿下山。按来时的车马分配,上车一路回城返家去了。
合欢心里揣着事儿,叫陆青瑶看出了端倪,不过问她:“又什么事叫你失魂了?”
合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到底没说在道清观遇上了靖王的事qíng,只说:“能有什么事?就是下去逛了半日,乏得很,累了。再过几日就是要成亲的,心里也没个底儿,慌措措的。”
“是这样的。”陆青瑶也信了,“原谁都是涉世不深的女儿家,不知嫁了人以后是什么光景,又怎么能不心慌?但也就心慌这几日,真等坐上了花轿,入了夫家的门,也就坦然了。左右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jīng心伺候公婆一家。你瞧咱们大嫂子四嫂子,就安心吧。”
“嗯。”合欢点头,“出门子那一日你得陪着我,看着我上花轿才好。娘亲要是经不住哭的,多帮我劝着些,别叫她伤了神。”
陆青瑶应下来,伸手按上合欢的手背。相处这么多年,提防过算计过亲密过,这会儿最多的是不舍。等合欢嫁了,又轮着她,国公府可就与她们没什么相关了。养女儿的都得到这一朝,叫人欢喜叫人无奈。
☆、第47章缨络垂旒
六月初六,huáng道宜嫁娶,也是最称了合欢和卫珩生辰的日子。家里早忙活了好几日,布置妥当,只等着这一日合欢盛装出嫁。
闺房里,陆夫人打手撑开细绒给合欢绞面,说是新嫁娘都要挨的一遭罪。合欢疼得咬牙不语,一张粉脸儿愣是给咬硬了,两侧梆梆地全是肌ròu。好容易绞了gān净,牙根儿又疼起来,面上白一块粉一块,瞧着却是嫩得几yù掐出水来。
合欢一直坐在镜前,妆容从一早便在收拾。旁的也不要她cao心,今儿尽是打扮娇艳了,按着礼数走下程子来便可。身边儿有媒婆傧相领着,稍不记得些礼数也有人提醒,出不了大岔子去。
合欢原以为婚嫁之时的妆容多是重到不能入目的,但见镜中自己面粉唇红,又是另一番端庄艳美,倒也满意。凤冠霞帔略重了些,加在头上的珠翠简直叫她动不得脑袋。先头心里还慌措,到这会子已经石头落心窝坦然了。
陆夫人和陆青瑶一直在闺房里陪她,说许多知心话。眼见着就是要离别的,追溯起以往的事来,说也说不尽。外头宾客如何且管不及,只等媒婆开始催轿,陆夫人捏着合欢的手是越发舍不得松开了。嘴里心肝宝贝的叫,两句一洒泪,把合欢和陆青瑶也惹哭了,只得抽出帕子来轻轻掖眼泪。
那到婆家如何处事的话,平日里便说了不少,今儿个更是一笼统地又都说了一遍。合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伸手去勾陆夫人的脖子,“娘亲别伤感了,忠王府离咱家也不远,无事我回来看你就是了。”
“好好儿的。”陆夫人抹泪,“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也不好常往娘家跑。跑得多了,婆家多少有说辞。你房里的丫鬟都叫跟着你呢,平日里的事依仗她们就是了。王府里的人好不好,自己瞧准了再用,别收了那不安分的。”
“女儿省得。”合欢应她的话,外头媒婆便开始催第三回轿。这下拖延不得了,只好盖起了龙凤呈祥水秀锦缎盖头来起身。掖起对襟霞帔下的水袖,由人扶着出闺房。陆夫人跟在后头一路洒泪,眼巴巴儿瞧着合欢上轿,大半身子歪塌在陆青瑶身上。
缨络垂旒,玉带蟒袍,百花裥裙,大红绣鞋。八抬大轿,红绸金穗子。合欢落座在轿上吸了两回鼻子,愣生生把眼泪擒着,不落出眼眶来。入目的红色明艳喜庆,盖头角上的明huáng穗子悠悠晃着。只此一别,她就再也不是陆家人了。
合欢眼不得见外头是何阵仗,花轿跟着迎亲的队伍往忠王府去。她能做的,不过就是端坐在轿子里,混想些有的没的。想着卫珩是好欺负的,婚后定然宠她,夫妻日子难过不到哪去。又想娘家,算计着一年抽几个空回来瞧瞧。再想陆青瑶,也不知道陆夫人会与她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思绪飘忽,忽又想到靖王,却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变故,轿子悬空停了。她念着不能掀了盖头,只好坐着不动。等外头事qíng歇了,自然得往前走。然却等来轿子落地,颠得她一把撑手扶了轿壁。心里还不知怎么了,只知外头歇了乐声,有些乱糟糟的。再要问随轿的傧相时,轿帘子却被打了起来。
合欢从盖头沿儿看到赭色袍靴,心觉不好,掀了红盖头就瞧见了靖王那张脸。面色无波,毫无qíng绪地瞧着她。合欢愣愣地半天儿没缓过神,倒是靖王上了手,一把扣住她手腕子就要拉走。合欢重身拉了一下,微瞪眸子,“殿下怎么来了?”
靖王说:“我没想来,结果却是来了。”
说完把她抱出轿子,上马抽鞭一响,扬长而去了。
合欢一直在靖王府玉鸣轩叫檐下碎玉撞击声儿醒了耳朵,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叫人破了婚事抢了亲了!
而花轿出了国公府半柱香的时辰也未到,就从外头传来靖王截了花轿架了新娘的事qíng。陆平生一口老血哽在喉里,险些血溅宾客席。好歹是忍了下来,扶着桌席沿儿喘气,颤着手冲那来报信的小厮说:“到底怎么回事?快快仔细道来。”
小厮把事qíng原委说将了一番,只等示下。陆平生一时有些无头无绪,身上洒红锦袍这会儿瞧在眼里倒成了笑话。他跌坐在上首楠木jiāo椅上,半晌才又回了神思,叫那小厮备马,“随我往靖王府上去,问问那王爷行的什么事!何至于叫我如此难堪!”
靖王如今满朝独大,担着摄政王的名头行的自然是天子的事儿。家国大事上不见他糊涂,怎知临到他陆平生亲闺女头上的事,桩桩件件儿没一样是好的。七岁时叫他请了婚旨,好容易等得他良心乍现,却又突突来这么一手。当初若是要娶的,又何苦让府上退那两箱金锭子?这会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抢亲,叫他国公府和忠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心里再是怨怼的,陆平生也不敢当面现出气势来。到靖王府前自打了袖子,整齐掖在身前,等下人传了话,方才往里去。端的是四平八稳的模样,却是撕了靖王的心都有的。
靖王在正厅备好了茶果点心,倒是特特等着他一般。炕几上摆一溜雨过天晴杯盏,其中凉茶七分,还徐徐冒着些白雾气。陆平生朝他行了礼,到底有些生气,“王爷如此行径,可是小女犯了什么错事?”
靖王请他落座,让丫鬟捧茶过去,说一句:“是我犯了症,往后怕是还得叫你一声丈人。”
陆平生听得这话,哪里还把那茶杯往嘴边送,只侧身往高脚小几上放了,大有想给靖王磕个响头求放过的冲动。他又说:“殿下恕微臣直言,当初已经按照王爷的要求退还了两箱金子。小女已与忠王府定下亲事,这一日正是成亲之日,这般行径,怕是不妥。”
靖王徐徐吃茶,“妥与不妥有什么要紧,本王要说那两箱金锭子算不得聘礼,你还能有异议么?我送去贵府上的东西,岂是两箱金子这么简单?那是费下心力的,无有一件没有来头。算不得聘礼,那退婚的事儿自当不算。你把闺女许与他人的事儿,我这会儿可不追究,婚礼的事,择日再举行便罢了。”
无赖!
陆平生几要咬碎一口老根牙,万没想到靖王这样的人物也做qiáng抢民女的事。他又说不通透,口舌上气势上皆不占优势。也不能问他一句“你还要脸么?”,因吞了死苍蝇一般出了靖王府,到底连自家闺女的面也没见上一下。回去宾客已散大半,找了陆夫人,夫妻俩泪眼涟涟,只差抱头痛哭了。
陆夫人但问:“欢儿如何?”
陆平生支出了旁人,徒骂靖王一阵,“如何是好?此番只好随他意了。只是委屈了咱们闺女,好好的婚事叫他搅成这个样子!”
再提欢儿,他也未得见,说不出是什么样子。
合欢却等在玉鸣轩,俯身廊庑下,红衣铺曳一地。凤冠还在头上戴着,五色宝石珠子在鬓侧擦面。她不知靖王是怎么个意思,更不知外头现下如何了。她只身被掳进靖王府,先时还慌错着急,等了这小半日,眼见太阳下了西墙,倒也不急了。横竖她这婚事是叫毁了,再gān着急的也挽不回叫人抢了亲的坏名声去。
再等一会儿,用了晚膳,靖王才来瞧她。他背手踏步进屋,见着炕上的一抹鲜红,仍是微怔了一下。那一张点红画黛的脸,十分明艳。
合欢下炕行礼,沉声言语,“王爷允民女回去了么?”
“有些事还未商妥,委屈你再等两日。”靖王目光从她脸上挪移开,自往炕上去坐下,“这事儿是我做得小人,但也不妨碍。等我与你父母商妥下,娶你做正妃。”
合欢盈盈转身,“王爷何故如此?”
靖王抬头看她,久久不语,但吃了口茶,说:“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三番五次的荒唐,都是因这个小丫头。想来是荒唐的事一件件儿堆了起来,往下也就不要那脸皮了。原他也没想去截花轿,动qíng动心的事儿也不该在他身上发生。但日子越近,心里那一份焦灼就越深。便是一想她要嫁于旁人,心里就揪着起了疙瘩,怎么也捋不顺。到成婚这一日,心绪不宁半日,到底是没按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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