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一起时日长些,有些东西总也不能很好相瞒,不动不发也就看出来了。靖王吃茶吞气,手扶膝盖,索xing也不打算瞒了,便说:“西北战事不利,要本王亲自出征。若再拖下去,西晋怕是要攻进来了。”说罢看向合欢,“早在除夕之前,朝中大臣就一直在奏议此事。但本王想陪王妃过完这个新年,遂也就瞒了下来。”
听得此言,合欢一时失神,张合两下口齿未说出话来。本来以为这事搁下了,哪知又提起来,还这么急。这也由不得她不快耍xing子,半晌缓了神,说:“那我随王爷一同出征。”
靖王犹疑,“出征行军不是儿戏,吃穿用度皆是清苦不已。且不说打起仗来处处危险,那行军途上的日子就是不好过的。你曾跟随过军队一阵日子,应知道其中苦处。”
“流落到江南的大半年,我什么苦没吃过?王爷怕是太小瞧我了。”合欢佯作松了神,把话说得轻松,承望靖王能带她一同随军打仗。在家苦守的日子,想来并不会比随军更容易多少。随军要吃苦处,到底能日日陪在靖王身边儿不是?照顾得到他的衣食起居,也算能多放些心。
靖王思度下来,最终是应了合欢的要求。他本不愿合欢随自己受行军打仗的罪,但也确实想带她在身边儿。军中日子清苦,他但多照顾些就是了。合欢愿意与他同甘共苦,他心里便是满足的。
只是这话儿应下没几日,忽又出了一事,岔了计划,随军一事也就不成了。说起来也是不巧得很,合欢只觉懒懒的身上实在乏得很,找了大夫来瞧,竟是有身孕了。好好的时候尚且需要思虑一番,这时有了身孕,那就少不得要从头再想。旅途上颠簸,吃不好睡不足的,怎么好生养孩子?
合欢只觉这孩子来得大不是时候,心里有些懊糟。靖王却觉得是意外之喜,哄劝着合欢留在京中养胎,等他回来一家团聚。合欢有些怏怏,心里也知道自己这身子怀着孕怕是折腾不起。但心里又觉得委屈,自个儿怀着孕生下孩子,夫君常不在身边儿,十月后平白让他多了个孩子,做女人家的是何其可怜?但靖王出去为的又不是私事,有些委屈也就只能自个儿吞咽了。
靖王临走之前,特特把合欢送回了信国公府,拜托陆夫人好生照看合欢。留她一个人在王府上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就娘家人的最是稳妥,自然jiāo由陆家。陆夫人见着女儿欢喜,想着又是要有小外孙的,自然满口答应,喜得无可不可,“你忙外头的事,回来准还王爷一个大胖小子,再无疑惑的!”
一切安排妥当,靖王心下安定,与合欢告别。两人凄凄哀哀,合欢又是孕中惯会伤qíng,少不得一番絮叨撒娇落泪。靖王捏着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与她保证,“半月给王妃写一封家书,必不间断。”
合欢往他怀里拱,“早点回来,我和孩子等着你呢。”
靖王走后,合欢便在国公府安住了下来。随身服侍的还是墨七几个,仍有陆青瑶从旁相伴,与她说些生养孩子的事qíng。陆夫人仍把她当眼珠子,家中嫂子也是对她好得无可不可,时常给她弄点刁钻的吃食。好在合欢先期反应不大,没吐过几回,单是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东西。
捱过了头三个月,没了孕早期的疲乏反应,胃口也就慢慢好了起来。她一边儿小心着自己的身子,一边儿自是惦念靖王。每回收到家书,都是最欢喜的日子,看罢叠收起来,放到一处。
养胎的时候,除了吃喝睡大没有其他什么事。合欢自给腹中小儿chuī拉弹奏,实在闲时也会裁了缎子绣花,做些肚兜之类。复杂的阵线做不来,能做出来的也是针脚粗糙。但再粗糙也是她为娘的一片心意,由不得那小家伙出了肚子来嫌弃。
这一日合欢与陆青瑶坐在窗下描花样子,闲说些陆青瑶要出嫁的事qíng。定的婚期要到了,陆青瑶也快如愿再度成为忠王府的媳妇儿了。正说得高兴,肚皮忽被小儿从里头踢了一下。合欢一时滞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陆青瑶,小声道:“他好像动了。”
陆青瑶忽而一笑,“也是时候该动了,什么感觉?”
合欢搁下笔低头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突然觉得……真的要做母亲了……”先头对肚子里那团ròu没感受的时候,心里还有怨怼,怪他来的不是时候添了乱子。又要为他受那么多苦,真是活受罪。这会儿这么一动,心间一根弦嘣得一声响,弹出暖流来了。
陆青瑶笑,“一日日看他在你肚子里长起来,拳打脚踢的,再费个九牛二虎之力生下来,那才疼得心肝肺一样儿呢。到时候你就懂了,太太对你那份心思,一点不差的。因说呢,人要知孝道,否则牲畜也不如了。”
合欢抚着手在肚子上轻轻打转,心里那微妙的感受还在蔓延。这么一说,她又有旁的盼头了。甜笑罢了,拿笔起来,扫开身前的花样子,摊开一张纸,给靖王写起信来了。他远在千里,不能感受到,便也只能文字相诉了。
此后她便开始盼两宗事,一宗是靖王打了胜仗从西北回来,二宗就是肚子里的宝宝将世。不知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样子,只是每日间感受她在肚子里翻腾,实在好奇得紧。陆夫人跟她说:“月份再大些,瞧肚子什么形状,尖的是男娃,圆的女娃。”
“还有呢?”合欢往陆夫人身边儿偎,好奇得很。
陆夫人笑笑,“好些故事,说不上真假,非得生出来才知道呢。听说啊,肚子上长了毛的,黑线又细又长,直长到心口,生的都是男娃。还有,那肚脐鼓起来往外突的,也是男娃……”
合欢听得仔细,罢了问一句:“怎么都是生男娃,生女娃如何不说?”
陆夫人摸她的头,“世人都喜儿子,自然都总结生儿子的样子。闺女又有什么不好?我偏与她们不一样。”
合欢也笑,“我跟母亲是一样的。”
原本以为余下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办了陆青瑶的婚礼就无有大事。她养胎、等靖王回来,再没有其他的事qíng要愁。然宫里却不太平,频出风波。自靖王走后,叶太后行矩更是放肆无度,惹得一些为国忠心之臣不满。这些原也不关合欢的事儿,她是深宅内院的女人家,如何管的上。偏叶太后惦记着她,派了宫里的惠莲姑姑来国公府接她进宫。说是多日不见,心里想得慌,接她进去闲叙家常。
合欢心知不好,又推辞不掉,只好收拾了些东西跟惠莲姑姑进宫。家仆也未让多带,只带了墨七一个人,其他一概留在国公府上。陆夫人不知靖王与叶太后间的过往心结,但知叶太后现今不是个正道角色,少不得对合欢提点,“小心些,但住上两日就借口回家来。”
“嗯。”合欢点头,“母亲放心,我自当小心行事。”
☆、第55章眉锋细细
永寿宫大体还是原来的样子,院里种了一片鸢尾,正发着蓝紫色的花朵。叶太后在正殿里抄佛经,见了合欢的面儿便是一阵寒暄。嘴角上挑着笑,倒是欢喜一样,眸子里却瞧不出有什么喜色。眉锋细细的,透着一股子凌厉的味道。
她问合欢肚子里几个月了,又讲说起自己怀新帝时当初的种种。孕吐得下不来chuáng,挑食也是极严重的,险些就没gān熬住。
合欢抿唇轻笑,“劳烦太后挂心,臣妾还好,到这会儿已是没什么反应了。”
叶太后目光飘向她,“瞧你这脸色也是鲜正得很,应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养人,哪里像男孩儿那样。瞧你怀身子也松快,不像其他人那样儿娇贵,甚好。这几日啊,就在我宫里住下,咱们好好说话儿。”
合欢暗暗把手覆在小腹上,那里的隆起已是能瞧出些了。她不知道叶太后打的什么主意,想得最坏的,就是会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利。一面又开解自己,想她应不会明目张胆做这样儿的事。好歹她肚子里的是靖王的孩子,靖王不在,在她宫里出了事,她不得负责么?
然,事多与愿违。
自打叶太后把合欢接到宫里,就打着礼佛施善的名义让合欢伴着她各处奔波。便是山中凿窟建庙的地儿,也没让合欢少去。回到宫中,饮食上瞧不出用心,反倒还吩咐着抄佛经诸事。
不出多日,合欢自然瞧出了叶太后是故意在折腾她。身上疲乏腰疼腿重,说了皆无用,叶太后不过笑笑说:“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qíng了。多走动,一心向佛,佛祖庇佑,自然能生出个可人的大胖小子。”
合欢身子被糟践得疲软不得力,脸色也是一日日地趋于蜡huáng之色。她虽是靖王妃,到底顶不过太后的权势,只能心中默祷求上天垂怜,望她腹中孩儿是个命硬的。
今一日,仍是夜深之际,合欢在叶太后的目视下抄完佛经才得以出正殿。脚底绵软,扶着墨七的时候差不多整个人就依了上去,全身都撂在她身上。廊庑里有灯,但她眼前仍是黑漆漆的,雾影幢幢。
她一手搭在小腹上,依着墨七说:“近日里动得越发少了,怕是留不住了。”
墨七一听她说这样儿的话,心里刀剜似地疼。自家主子这些日子受了多少苛待委屈,她可是一丝不落全数瞧在眼里的。吃的清素也便罢了,上门的太医没一个是真瞧身子看病的,开的药她家主子又哪里敢吃。余下,便是日日陪着叶太后抄经礼佛,还要出去奔波。叶太后在外头劈了不少地段,全部在建寺庙。最大的工程,怕是京城北郊山上凿的石窟了。去郊外,有徒步的需爬山的,叶太后皆不给合欢备代步的轿子,只让后头跟着。明眼人都瞧得出,明面儿上叶太后做的是器重靖王妃的事儿,实则是在施威作福。靖王不在,满朝上下,无一人能帮得上靖王妃。
墨七把合欢的胳膊卡在手心里,感受着她清瘦下来身上的根根骨头,咬着牙小声道:“老爷和太太抬不过太后的权势,咱们还是给王爷写封信吧!”
合欢徐徐吞了口气,跨过门槛入了偏殿。墨七合上门,扶她到炕上坐着,她才说:“且不说信根本送不出去,便是能送出去,又有什么用?靖王身在北边儿,远水救不了近火,反倒叫他多了牵挂,再影响了战事,岂不是酿成更大的错?”
墨七锁眉,“可是……”
“打水来洗漱吧。”合欢往炕几上靠了靠,托住头,眼皮一合上就有点睁不开。眼fèng里浮出水意,一吸鼻子就滚下水珠来了。
合欢的孩子是在一个雨夜没的,轰隆隆的雷声像是一场悼念。那原本鼓起来的肚子,不消几日便瘪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存在过一般。那是一个差不多快成型的女婴,皱巴巴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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