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一面扶了陆青瑶往chuáng上躺着去,一面叫房里的婆子出去找大夫来。陆青瑶头昏脑涨,心里堵着事儿,合衣往chuáng上歪了。金盏给她拉上被子,她把手伸出来,雪白胳膊上的云纹三股细金镯子碰得叮叮响。身子又打了一回颤,还不忘嘱咐金盏,“赶紧处理了吧,别叫王府的人等急了,没有麻烦人家的道理。找大夫的倒不打紧,我躺一会儿,生出一身汗来,也就好了。太太那边儿要是说了什么,你先给我顶着。丫鬟不懂事,在老太妃寿宴上生出这等晦气,怕她生我气呢。”
金盏又安慰了她两回,才绕过chuáng前屏风退出去。外头的雨还在下,迷迷蒙蒙的聚在屋檐儿上滴水链子。金盏往绕过抄手游廊,到正房前站了站。等陆夫人的大丫鬟旺chūn从屋里出来,她忙一把携了她胳膊,拉到一边儿,“好姐姐,跟你打听一下,玉壶的事儿,太太怎么说?”
旺chūn在她手上按了按,“叫六姑娘宽心,太太也没说什么。丫鬟不懂事,那是管教的嬷嬷没教好,不能怪到主子。她又是自己贪玩溺死的,说起来也晦气。王府那边儿,王妃也不会特特把这点子芝麻大的事往老太妃那边儿说,不是触霉头么?处置了便罢了。”
“这便最好了。”金盏松了口气,“我家姑娘也不知是半夜遇雨着了凉,还是被这事儿吓着了,病着呢。还有昨儿也不知道是磕碰到了哪里,脖子上平白多出来半柞长的血印子,瘆人得很,拿药敷了,怕也得留疤。早上起来,就要穿高领的衣裳,说不能让太太瞧见。”
“可得叫你家姑娘放宽心,没得怄出大病来,不值。”金盏回头往暖阁那边儿看看,扯下金盏的手来在手里捏着,脸上又生笑意,“瞧瞧七姑娘,人小心大,见她为什么事犯愁过?原以为那样儿的法子,定是养出个温懦的闺阁小姐来,哪知竟不是。脑子里古怪想法儿也多,叫人琢磨不透。今日不知又怎么了,叫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给她捉老鼠,现还没消停呢。”
提到老鼠,连金盏也不自禁脸上在浮出膈应,那东西捉它做什么,不是自个儿找恶心么?她又不解,问旺chūn,“这般古怪法子,为的什么?”
“谁知道?”旺chūn摇头,“太太问起来都不说,别人更是没法知道了。她爱闹儿,还有人不陪着闹的?太太舍不得说一句,任她捉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不觉得恶心,旁人也不能。”说着伸手到檐下试试,“雨小多了,我不跟你说了,得出去买点东西。”
金盏等旺chūn走了,自个儿悄悄往暖阁边儿去。扒着六角儿小花窗伸头往里瞧,果然见得墨七同四儿几个丫鬟捉了老鼠。黑黢黢的两只,装在笼子里,跑过老跑过去的吱吱乱叫。那凝黑的眼珠子和细长的尾巴,都叫金盏一阵犯恶心,忙地离了花窗去了。
暖阁里,合欢用轻纱掖在耳后遮了口鼻,只露出一对轻灵的眸子。瞧着那两只老鼠,她心里也不自在。这东西最是脏的,说不定还会传播鼠疫。家里各处虽布了药,也不能就药杀尽了。合欢也没恶趣味到捉了自己家里的老鼠来养,今日捉这两只,总有她的用处。
“拿出去雨地里放着吧,好歹冲洗一下。”四儿看在笼边儿,时不时要闭闭呼吸。口鼻上的轻纱有个什么用,图个心理安慰罢了。寻常人家谁没事逮耗子,她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为了逮这两只耗子,她和墨七以及自家姑娘想了千百种法子,最后捉到了,自己还伸手拎了那耗子尾巴。滑腻腻的,这会儿手上还沾着油一样。
合欢chuī了口气,轻纱飘在脸前,“拿出去吧,别淋死了就行。冲洗gān净了就放廊下,迎风chuīgān,咱们也好使它。再找两根红布条儿,系在那两只活的尾巴上,系漂亮些,要蝴蝶结才好。”
“有那两只死的还不够,又捉这活的使什么?还要漂亮?”墨七和四儿一起去拎笼子,四儿絮叨,“奴才这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姑娘到底要gān什么。若是什么腌臜的事,您可得跟太太说清楚,免得咱们遭罪。”
“若有什么坏事,先就告你的状!”
四儿脸一哭丧,“我再不说话了,姑娘别把我当牌盾,我给您磕头!”
“去吧去吧。”合欢懒得再唬她,掸了掸自己的裙面,“顺道看六姐姐那边儿做什么呢,帮我带声儿好,说我下晌看她去。回来再给我换身衣裳,我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要生虱子一样。”
墨七和四儿把笼子拿出去,递出廊庑搁在雨中。这会儿雨越发是小了,细得瞧不见雨星儿,落在老鼠身上也是支起蒙蒙的一层水珠,并湿不下去。墨七索xing舀了勺水来,一浇到底,把两只耗子浇了个透湿,瞧着是越发恶心了。
四儿搓着手,到厢房里给陆青瑶带话。陆青瑶刚看过大夫,歪在chuáng头虚喘气儿,脸色十分难看,听得四儿说“姑娘下晌来看六姑娘,还捉了耗子给您当礼物”心头一口气不畅,猛咳了几口,差点咳出心肺来。
☆、第10章红豆相思
看陆青瑶咳得一阵气急,拿帕子掩住口鼻,话也说不出来,四儿窃喜地退出她的厢房。她哪里真知道那耗子是逮来做什么的,不过就是爱在话头上拿捏她家这个六姑娘,自个儿心里尝个痛快。谁叫她一个庶出的还骄横,被她狗仗人势也是该的。
思觉“狗仗人势”好像是在骂自己,四儿一忖,再想换个词儿又找不到,索xing就是狗仗人势了。
带了话回去暖阁,墨七已把湿透的耗子拎到了廊下,迎栏chuī风。四儿与合欢禀了一声儿“话带到了”,在屋里又找了两根鲜正扎眼的红绸子,嫩生生的色彩带着些亮意。等耗子身上的刺毛风gān,油光锃亮的,倒没那么恶心起来。她与墨七一人一根,把红绸子系到耗子的尾巴上,衬得那耗子跟抬花轿的脚夫一般,在笼子里乱蹿,十分喜庆。
四儿瞧着乐,拽着墨七的衣袖子咋呼,“快瞧快瞧,可不就是耗子娶亲!”
墨七打下她的手来,“你又欢喜什么?娶的又不是你,且看好了,别叫旁人拎了去,白费了咱们的功夫。”
“我又不是耗子,怎么娶的是我,你最死板,才多大年纪,就跟刘妈妈似的。”四儿往廊栏下坐了,“那我看着,你忙你的去吧。早些问姑娘示下,这耗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且等着吧,姑娘的心思咱可猜不着。”墨七不喜与四儿一处咋呼,回去洗了手换了身衣裳。又到暖阁给合欢找出一身gān净的衣裳来,给她换下,才算忙完。
两只死的耗子是合欢一早在chuáng下发现的,吩咐了房里的婆子勾出来,用桑麻纸包了。吃完晌饭之后就叠放在笼子上头,瞧着真似是一份极费心思的大礼。四儿耐不住好奇,又问过几回她要这生死两隔的四只耗子做什么,她仍是歪在炕上摇头不讲。
歇了午觉,起来镜前梳妆一番,墨七耐心地给她绾了灵蛇髻,随处簪上几朵今累丝粉宝石花钿,素雅利落。房里的大小仆人,合欢只让墨七给自己梳头。一来她梳头手轻,象牙梳子游过发间蹭过头皮都是柔若水流,二来她总能梳出最合适合欢的发式,盛装艳丽不俗,家常打扮清新素雅。配上她挑的衣衫,最是好看。
梳理罢,合欢瞧着镜子的自己,甚是满意,又自个儿开了口脂的盒盖子,小拇指沾上一些,点到唇上匀开。起身到窗边儿看看外头的雨歇了,廊下的耗子还在吱吱叫。她没多看几眼,就转身叫四儿到院里摘些合欢叶儿,“放到笼子里,也衬衬景儿。单这两只活物,总少了些生趣。”
四儿看她家姑娘兴致姣好,穷问不得果,只得按吩咐做事。她拿木棍勾子到树下,抬手去勾了一根树枝,衣袖落下半截,露出两节藕白的胳膊。她一边够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事儿古怪,凭她这脑子猜炸了也猜不出她家姑娘费这些心思要做什么。
够了合欢叶,她伸手塞进笼子里,合欢已出了暖阁。她站在笼子前低眉瞧了两眼,抬手轻拂了一下袖子,“拿上,咱们往厢房去,看看六姐姐去。也不知她病得如何了,做妹妹的没有不去瞧瞧的道理。”
四儿眸子一亮,赶紧拎了笼子,用手虚笼住上头桑麻纸包着的耗子。她跟在合欢身后,脸上沾喜,心想这是叫她猜着了?晌午前传的那话,想来是没传错,这下陆青瑶可真是要咳背过气去了。
陆青瑶此时还在自己的卧榻上歪着,面色惨惨。发髻揉得有点儿散,换了水蓝衣衫的金盏在旁伺候,把她头上的金银器饰都小心摘下来,放到妆奁里。刚合上妆奁,听通传说,“七姑娘来了。”
chuáng上的陆青瑶也听到声音儿,身上打了一回颤,到底是不愿见自己这个七妹妹。她微抬了抬手,气息虚微道:“就说我睡下了,见不了客。身上病症极重,也怕过染了七妹妹的金贵身子,叫她回去罢。”
“诶。”金盏应了声,要出去送客。心里敲着鼓,自个儿七八成也知道送不走这祖宗。打发谁,这府上也没人能轻易打发了家里的七姑娘。果是两句话刚出口,就被合欢噎了回来,只得引她到里间去见陆青瑶。她见后头四儿手里拎着的耗子,身上发寒。
进了里间,合欢先去chuáng边看了陆青瑶一回。陆青瑶要起来,合欢按了她的胸口道:“我瞧六姐姐病得不轻,就躺着吧。”说罢,一面又转头叫金盏和四儿,“把塌前这屏风撤了,占了地方,妨碍我与六姐姐说话jiāo心。”
金盏和四儿听言撤了屏风,四儿又把那装着耗子的笼子拎过来。合欢缓缓起身,在chuáng前的绣墩上直接坐下。她真个是来看陆青瑶的,也是来开一场好戏的。今早听说陆青瑶病了,便总觉得这事qíng里头还有文章,应不是她知道的那样儿。后又在chuáng下发现了两只死老鼠,更坚定了合欢要再整治陆青瑶的决心。
她还有许多“体己话”,要与陆青瑶好好说。这一回说清楚了,不能叫她再有下一回的胆子。这一次必然不是只把她吓病这么简单,得让她记在骨子里。
陆青瑶气虚心底也虚,她看合欢往绣墩上坐,深喘了几口气,忙朝金盏伸伸手,“端椅子来,坐墩子上,叫七妹妹曲了身子。”
金盏忙要去外头端那罗汉chuáng下的玫瑰椅,被合欢叫住了,“我虽不善女工活计,但坐绣墩子还是能的。你们且出去吧,我有话要与六姐姐说。姊妹间的jiāo心话,你们不便听。”
陆青瑶一听合欢要与她独处,自想起昨晚马车上的事qíng来。她还记得金簪子上带血范出的冷光,还有脖子上的痛感与丑陋细长疤痕。她想抬手碰脖子,手指蜷缩几下,最终还是留在了被面儿上。粉艳的牡丹绣锦,衬得指节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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