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阁还未混出头,就让同僚纷纷疏远。他以后为官之途可想而知。
这些翰林们,只要出翰林,就纷纷是大官重臣啊。
……不过这些事都是很久远之后的事了,许昌阁能不能混出头都是个未知数,不用想那么远。
两人休憩两日之后,领了新的身份牌,开始进入内阁就职了。
因为内阁在宫中,一路上重重检查十分严格。余柏林和许昌阁经历了好几重关卡,终于到达内阁中,准备拜见阁老。
门口小吏道:“首辅繁忙,两位在门口稍等。”
余柏林和许昌阁自然称是,乖乖的等着。他两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小吏才出来叫两人依次进去,听首辅训话。
许昌阁先进去,只一小会儿就出来了,估计也就说了几句话的时间。出来是许昌阁的神色不错,可能被洪敏之勉励了几句,心qíng真激动着。
许昌阁对余柏林拱手道:“在下已经领了职务,先去一步了。”
余柏林拱手告别,看着许昌阁步子都在飘似的,心中叹气。
这内阁真是翰林们的梦想啊,哪怕只是轮值当个书吏。
许昌阁离开之后,余柏林便紧接着进入拜见。
洪敏之桌前堆了挺高一摞折子,他两眼布有血丝,看清来有些疲惫。
余柏林道:“下官拜见首辅大人。”
洪敏之微微点了点头,道:“坐吧。”
余柏林坐下时,见到搬椅子的小吏眼中没掩饰好的惊讶,心想,难道之前首辅没让许昌阁坐下说话?
洪敏之抽出一篇文章,因桌案离余柏林不远,余柏林一眼看去,发现那文章居然是自己殿试上所写的第一篇策问。那字迹,应该是其他人抄录的。
殿试试卷都要存档,难道洪首辅让人重新抄写了一份?
洪敏之的确让人抄写了一份,他从这篇文章获得不少启发,又心知余柏林被皇帝陛下定下,自己不好特意召他见面,让别人看着似乎自己在拉拢余柏林。今日趁着余柏林报道,洪敏之便把那文章拿出来,解决自己许久的疑问,也算考校一下余柏林,看余柏林是否真对新政如此了解。
余柏林自然是真的了解的。洪敏之和余柏林一问一答,很快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小吏见着两人可能还要再聊一会儿,很有眼力的给余柏林也沏了一杯茶润嗓子。
洪敏之越问越惊讶。
他原来以为余柏林再了解,大概也就是政令读的多,再加上本身也有几分政治上的天赋罢了。现在细聊之后,他才发觉,余柏林对新政了解,甚至不亚于他。
听余柏林说话,他居然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要知道虽然支持新政的人多,但许多人都只是浮于表面,或单纯支持首辅决定,或只看到增加税收一样功能。其新政背后的意义,只有身居高位的人心里才明白。
毕竟站得高,才看得远。
余柏林身居寒微,却有如此眼界,怪不得能六元及第,成千古第一人。
洪敏之不由对余柏林多了几分喜爱。
他也老了,有时候想着,若是自己退下了,那新政还能不能延续下去。历史上许多新政,都是在推行者离世之后,就穷途末路。
不过后来新皇继位之后,洪敏之心里踏实许多。新皇不比文宗皇帝,他是真的支持新政,并且自己也有一定见解。不像文宗皇帝,将所有事都全权jiāo给洪敏之。洪敏之权势虽重,心里却不踏实。
新皇权力集中,他手上权柄减弱,但新政推广更加顺利。
新皇是自己想要改革,并且也有能力改革。就算他有一天gān不动了,新皇也会找到合适人选继续下去,不会就此中断。
但洪敏之眼界很高,他纵观朝堂,居然没有发觉一个能继承他的。
不过余柏林能不能担此重任……
洪敏之思考了一会儿,问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本官推行新政的根源是豪门土地兼并,以你所见,新政能否解决这个问题?”
余柏林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他抬头看着洪敏之,洪敏之面色不喜不怒,看不出心中qíng绪。
余柏林突然就淡定了。
若是他说的话,能给晖朝带来一二好处,那也不枉费他穿越一场。再说,反正他背靠皇帝陛下,就算首辅心中不喜也没什么。大不了在洪首辅在阁这段时间,他不做相关的事罢了。
余柏林道:“下官认为,不能。”
在场立刻雅雀无声。
守门的小吏竖着耳朵听着,已经吓傻眼了。
这对话没什么机密,这小吏又是洪敏之心腹,自然没有挥退。
小吏本见两人相谈甚欢,还以为余柏林一定会得首辅好感。谁知道这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居然否定了新政。
新政就是洪首辅逆鳞,谁碰谁死,这余修纂也太不自量力了!
第64章
洪敏之的视线充满压迫感。余柏林此时已经站起来,躬身垂首,十分恭敬。
略过了一会儿,余柏林身体已经有些僵直,洪敏之才道:“坐下吧。”
余柏林谢过洪敏之后,坐回凳子上,心底松了一口气。
余柏林观察力很敏锐,洪敏之虽然神qíng一直没变化,看上去是伪装,余柏林却知他的确和表现出来的一样,没有生气。
“依你所见,如何才能?”洪敏之幽幽道。
余柏林道:“天下之田皆jiāo税。”
门口小吏彻底控制不住自己惊讶,猛地抬头看向余柏林。
洪敏之嗤笑一声:“你还真敢说。”
余柏林继续道:“但这样,就是站在天下士大夫的对立面上,国家也就乱了。”
“毕竟士大夫不jiāo税,已经几千年。”洪敏之叹气道。
余柏林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洪敏之还真有这种打算?这还真……
他毕竟是后世人,对现在的社会规则没有认同感,说出这种话正常。洪敏之可是地方望族,天生的士大夫阶层,他居然想废了延续几千年的士大夫特权?
“如今陛下圣明。”洪敏之道。
“正因陛下圣明,所以并不会这样做。除非是乱世之时,开国之初,当权者才敢大刀阔斧改革。在统治之中,治大国若烹小鲜,伤筋动骨之事,需慎重。”余柏林委婉劝说道。
他之前的确因洪家嚣张之事和皇帝陛下□□之时对洪敏之多有偏见,但这一两年对朝政接触越来越深,对洪敏之的偏见也越发稀少,变成了佩服。
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见到这一位敢为天下先的能臣有一个好结局。
真站在天下士大夫的对立面,别说这改革会不会成功,洪敏之百年之后,洪家家族肯定前途堪忧,甚至洪敏之身后名声也绝对会被泼污水。
史书就是文人一杆笔写成的,皇帝不符合他们心意他们都敢乱写。千军万马对垒,将鞑子打的在位期间不敢再犯,到了文人笔下,史书之中,变成亲手杀敌一人,蒙古军队阵亡十六人,明军阵亡五十二人。双方共十万军队打仗,死伤还不如小混混斗殴。
那皇帝诛刘瑾,平安化王与宁王之乱,大败蒙古,赈灾免赋,朝中高层几乎都为史书上有名有姓的贤才。就算好玩乐美色,看看那些所谓千古一帝的后宫和生平。在皇帝之中,他私德也不算差的。
就是因为他不和之前几任皇帝一样对文人太过容忍,便背了千年的荒yín无道的昏君污水,直到现代历史学家多方研究,才拨乱反正。可在影视剧中,还是昏君无道的模样。
洪敏之若是真敢触及天下士大夫的根本利益,那可不是现在新政查挂靠田这点小打小闹能比的。那得罪文人的皇帝就是洪敏之前车之鉴,他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平民为了不jiāo税,挂靠士大夫名下,这本就是历代所禁止的。虽然洪敏之新政改革触动了士大夫的利益,但好歹占了理字,也能得到原本清廉之人支持。
要真是把士大夫的利益一锅端了,皇帝陛下都保不住他。要敢保他,皇帝陛下自身的统治都岌岌可危。
洪敏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百般为难。
摊丁入亩,清查挂靠田,废除苛捐杂税统一为田赋税并以银钱jiāo纳,废除徭役改为雇佣……新政种种措施,短时间内能减缓国家国库危机,但长久来看,只能急一时之需。
且若换一个温和的首辅,稍稍放松一二,这些改革瞬间就会荒废。
洪敏之想要一劳永逸,可以想象。
但阻力太大,余柏林不在乎自己jiāo税不jiāo税,也不赞成洪敏之。
洪敏之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之话,不要外传。”
“下官明白。”余柏林拱手道。
洪敏之又看向门口小吏,小吏满头冷汗,道:“小的绝不外传!”
洪敏之点点头,对余柏林道:“你既入阁,必克己奉公,谨小慎微。内阁中人,出任何差错,本官都定罚不饶。”
余柏林道:“下官谨记于心。”
洪敏之这才让余柏林离开。余柏林离开之时,外面官吏纷纷侧目。余柏林进去时间太长,这都近半个时辰了,不知首辅和他说了什么。
余柏林之后又拜见了何清和王海泉。
何清虽心里已经对许昌阁失望至极,但毕竟是自己招来的人,还是耐着xing子提点了几句。至于余柏林,他不太熟悉,便只略微说了些客套话。
到了王海泉这里,许昌阁几句话就被打发走了,余柏林则被他留下来。
“没有外人在时,你可随意些。听闻洪首辅留你说了挺长时间?”王海泉让余柏林坐下后,笑着问道。
王海泉是余柏林老师张岳的房师,又是他座师,天然与余柏林一派,余柏林心qíng轻松许多。他道:“首辅大人拿着学生殿试试卷,询问学生对新政的了解。”
王海泉笑道:“老夫就知道他一定会问你。能忍了这么久,也不容易。既然留了你这么长时间,看来对你还是满意的。”
余柏林惭愧道:“首辅大人满意不满意,学生还真不知道。首辅大人表qíng从头至尾都没变过。”
王海泉大笑:“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既然没训斥你,想来至少不是不满意。至于是否满意,老夫也不知道了。”
“有恩师这话,学生心中安稳不少。”余柏林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王海泉道:“翰林轮值内阁,不过是起糙诏书之类文书之事而已,于你而言很轻松。你要多看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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