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铭记恩师教诲。”余柏林道。
翰林官轮值,实际上算是提前去内阁实习政事,别让翰林在翰林院抄书抄得眼高手低,成书呆子了。
翰林官别看现在官职很低,但若轮值之后,就渐渐开始参与政事,入六部之后,基本从侍郎做起。
所以即使吏部官员和外官比翰林品级高很多,见着翰林,也是客客气气,从不敢得罪。
既然余柏林只是个实习生,自然要多学多看少说话甚至不说话。
王海泉道:“为官做宰,许多人汲汲仕途,懈怠事功。洪大人是做实事之人,你要多向他学习,为社稷苍生多做实事。”
看来恩师对洪首辅评价很高。余柏林心想,若洪首辅不想步子迈得太大,直接跟天下士大夫全杠上,他还是很想向他学习的。
不过余柏林不打算把和洪敏之对策之事说出去,连封蔚都不会说。他道:“学生定向首辅、恩师学习,不辜负皇恩。”
王海泉笑道:“你少年老成,胸有丘壑,老夫并不太担心。”
余柏林离开之时,许昌阁早已离开。
虽何清与许昌阁对话时间较长,洪敏之留了余柏林半个时辰,许昌阁早就拜见完了三位文辅。
只是余柏林和许昌阁同为翰林院轮值同僚,一同来拜见文辅,许昌阁居然提前走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且不说就算两人私下再有间隙,表面上大家也不会撕破脸。再来,这可是内阁,在当值之前,与内阁官吏打声招呼,闲聊几句,提前混个面熟也是有好处的。
内阁管得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许昌阁本应接着等余柏林的机会,趁机留下来,与内阁官吏多摆谈几句。许昌阁居然把这机会白白làng费了,还给人以一种他与同僚不睦的感觉。
京中之事流传很快,许昌阁想用金钱羞rǔ余柏林之事也早就被内阁官吏听闻一二,本来他们还想同是翰林,许昌阁不至于做这么俗的事。
现在看他居然丢下余柏林自己走了,难道他们两真的不和睦?
“翰林院能有什么冲突?”内阁官吏多是从翰林所出,对翰林很熟悉。翰林就是编书修典,能有多大冲突?唯一冲突就是机会。可不是许昌阁抢别人的吗?和余柏林又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嫉妒吧。一个是凭关系,一个是凭实力。”
“凭关系又怎么了?有什么可自卑的。”
“所以是嫌才妒能吧。”
……
几位官吏窃窃私语,然后见有人过来时,统统住嘴,继续工作。刚才八卦好像是从未发生一样。
何清事后知道许昌阁居然抛下余柏林,自己率先回去了,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把杯子摔了。
就这么副德行,他儿子到底是怎么看上他,还大力向自己举荐的?难道是太会伪装了?现在目的达到,就露馅了?
何清还是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二儿子眼神不好。
或者,更有甚者,人以群分。
……余柏林回到翰林院,与宁桂洲报备一二,收拾东西,第二日就该去内阁当值了。
回到家中,封蔚瘫在竹椅上,手捧着一份奶油水果冰激凌,十分惬意。余柏林心里有些堵。我在内阁拜见阁老战战兢兢,你倒好,在家里悠悠闲闲。
“七月流火,天气已经转凉,吃什么冰?”余柏林没好气道。
封蔚慢悠悠道:“好吃啊,冬天也是可以吃的。围着火炉吃。”
余柏林默然无语。半晌,他才对身旁下人道:“给我也来一份。”
“老爷要哪种的?”
“酸奶加寒瓜。”余柏林道。
“是,老爷。”
寒瓜即西瓜,华国很早就开始培育了,经很多代改良,味道已经很不错。
封蔚吞完最后一口冰,道:“那三个老头跟你说什么了?”
“……你尊重点,有一位还是我恩师。”
“好吧,我错了,三位中堂找你说什么了?”
“何阁老只说了些客套话,恩师提点我多学少说,洪阁老问我新政之事。”余柏林道。
封蔚道:“王中堂对你有几分真心喜爱。洪中堂是个实gān之人。何……嗯,你无视吧。”
余柏林不由笑道:“我知道。”
余柏林想起今天洪敏之所说话,忍不住好奇道:“我观洪阁老言行,并非权力yù重,持身不正之人。之前为何纵容家中子弟乱来,还故意铺张排场,看着有几分故意的样子。”
封蔚狡黠笑道:“你猜?”
余柏林想着洪敏之前后言行不一致之处,猜测道:“是否是因为先帝将改革之事全jiāo给洪阁老,洪阁老为推行新政,必须手握大权,且……需让先帝安心?”
封蔚点头:“我最初也看不明白,后来见他与哥几次jiāo锋之后,就gān净利落的放弃了争权夺利,反而坚定的站在哥那一边。我想,是哥不但也要推行新政,而且愿意承担责任的缘故吧。文宗他想要推行新政,但又不想得罪人,害怕失败后史书评说,便全推给洪敏之了。”
“洪敏之要安心做事,自然要让文宗放心。他不能是一个私德端正的人,不能没有把柄。”封蔚毫不避讳的对余柏林评说先帝道。
“可若这样做,洪首辅百年之后,洪家下场肯定凄惨。说不定不到百年就……”
“是啊,所以我现在蛮佩服他的。”封蔚点点头,“你可别跟他学,要保重好自己。江山社稷,又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余柏林道:“现在有陛下在,洪首辅想来也放心了,才会恢复本xing,约束家人。”
封蔚骄傲道:“当然,哥岂是文宗那种人?若一心为国之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天下还有谁敢做事?”
可大部分君王都是这样做的。陛下若是真愿保下、真能保下洪首辅,仅凭这一点,陛下就已经是千古一帝。余柏林心道。
今日之事,余柏林心中激dàng许久,辗转反侧,最后披上外衣,来到书房,点上蜡烛,磨墨铺纸,提笔蘸墨。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余柏林郑重的在一角落笔提款,作为今日与洪敏之对策后的结论。
第二日,余柏林早早的赶去了内阁。今日不上朝,封蔚慢吞吞的洗漱完毕,听闻余柏林昨夜写了一幅字,便来到书房一观。
他看着那一副气势bī人,可窥见书写者当时心境绝不平静的大字,歪着脑袋想了想,伸手将字一卷,不去兵营,入宫去了。
封庭看着封蔚顺手牵来的字,微笑道:“我记得昨日长青是去了内阁?”
“然后问了许多洪敏之的事。”封蔚道。
“长青看来很敬佩文博。”封庭笑道,“我又得一良臣。”
封蔚虎着脸道:“我可不是来恭喜哥又得一蠢臣的,我是问哥怎么打消长青向洪敏之看齐的愚蠢想法。”
封蔚失笑:“哪里蠢了?”
“我不希望长青不顾自身。”封蔚埋怨道,“为国报效是很好,可不顾自身安危就过了。”
“你倒是体贴。”封庭笑道,“你多在他耳边念叨几句,他就记住了。”
“真的?”
“大概?”
“哥……”封蔚幽怨脸。
封庭大笑道:“好了,不逗你了。长青心中有数,不是鲁莽之人。长青与文博对话,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足以窥见他行事准则。再来,有你我护着他,担忧什么?”
封蔚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拿起余柏林的字,就要走。
封庭打了封蔚抢字的手背一下,道:“既然你都把字拿来了,就别拿回去了,我有用。”
封蔚一脸为难:“我回去怎么向长青jiāo代?”
“照直说啊。有胆子偷字画,没胆子说吗?再说了,你偷的还少吗?长青什么时候与你计较过。”
“这倒是……不过我想这幅字在他心中地位不一般,他可能会埋怨我。”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封庭慢悠悠的将字卷起。
封蔚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为难。可他哥要的东西,他又不可能抢回来。
封庭将字重新摊开,看了看,然后微笑的叫人收起来,送给正在读书的太子。
他让人磨墨,自己提笔,重新把这句话写了一遍,盖上私印,然后将这幅字连同一些金银巾帛作为赏赐,让内侍送至洪敏之府上。
封庭有野心,有很大的野心。他的野心,就是成为史书上功劳不可磨灭,堪比尧舜的帝王。为了成就此野心,他当为手中贤臣,创造最为安心的实战才华的环境。
洪敏之接到赏赐时并不惊讶。他时常接到赏赐,没什么惊喜的。但他摊开卷轴,以为是皇帝赐下的名字名画时,见着那字迹和文字,他顿时愣住了。
他忙问道:“尚公公,陛下可还有话给微臣?”
内侍笑道:“陛下并未有话让奴婢带来。”
洪敏之谢过内侍,自己拿着那一副字,独坐书房,沉思许久。
直到洪正德来书房时,洪敏之还在沉思。
洪正德道:“父亲,这幅字可有不对?”
洪敏之摇摇头,道:“并无不对。”
“那父亲为何……”
“只是感叹罢了。”洪敏之收起字,道,“你叫人把字装裱起来,挂在书房。”
“是,父亲。”
洪敏之又道:“你要小心谨慎,看看是否族中还有人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儿子知道。”
洪敏之顿了顿,道:“陛下……是个好皇帝。你要忠心为国,将来匡扶社稷,为君效力。”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洪敏之低头看着已经卷起的这幅字,双眼紧闭,眼角满满沁出两滴热泪。
……余柏林结束第一天入阁工作,回家之后,到书房,到处找不到自己昨夜所写那副字。他询问之后,知道是封蔚拿了,便去隔壁王府一问,封蔚居然留宿兵营,说不回来了。
余柏林:“……”
王府总管gān笑道:“大概王爷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余柏林:“……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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