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敬声音温和,“没事。不是你的错。”
幼青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搜查的暗卫回来了,“大人,查过了,没有发现。”
宋子敬看向阿桑,“你听到了什么吗?”阿桑知道出了大事,怯怯地摇了摇头,“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阿桑连连点头。宋子敬表qíng太过高深,她看不透,心里直发寒。
宋子敬又看了她几眼,对幼青说:“你同阿桑去隔壁吧。”
幼青抹着眼泪,犹豫片刻,还是带着阿桑走了。听到动静跑上来的客栈官差也被手下赶走。
宋三看着门合上,才对宋子敬说:“少爷,你看这……”
“我有耐心,”宋子敬淡淡一笑,眼里映着烛火分外璀璨,“既然已经出来了,不把路走完,怎么能回去呢?”
宋三抹了一把汗。少爷争qiáng好胜的xing子一旦发作,不赢不会罢休的啊。
次日果真下起了雨。虽然不大,可是幼青发起了烧,宋子敬便决定休息一日再动身。
幼青跟着宋子敬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被人控制对主子下杀手这事太严重,真的把她吓倒了,一直惶惶不安。阿桑也算识趣,收敛了xing子,一直耐心地陪她说话。
“姐姐跟着大叔多久了?”
“要叫先生。我进宋府做事有五年了。”
“大叔一直这冷冰冰的样子吗?”
幼青说:“先生人脾气好,极少动怒,也从不苛责下人。至于不拘言笑,唉,先生少年磨难历苦,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桑八卦道:“他小时候怎么啦?”
幼青本是谨慎的人,可大概烧得有点糊涂,嘴巴便没了遮拦道:“先生年幼时家遭灭门,老爷带着他流亡十多年,吃了不少苦呢。”
阿桑听着,“我还以为他生来就是贵公子呢。”
幼青笑道:“先生当然是,他可是……”
“幼青!”宋三及时阻止了幼青的多嘴。幼青红着脸低下头。
宋三冷眼看了看阿桑,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怀疑、排斥和不信任。阿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往幼青身后缩了缩。
与此同时,宋丞相宋大人却边吃着花生米边看雨。
他喜欢雨天,很吵闹又很安静,可以避开众人做点自己的事。照那人的话来说,作为一名国家领导人,他失去的个人时间实在太多太多。
其实宋家被屠杀次日,就是一个雨天。父亲抱着他从暗室里出来,站在烟火熄灭的废墟之上,泪水同雨水融在一起。他记得父亲一个人在这片废墟上用双手挖掘寻找了十多天,才把亲人的遗体找全,火化。娘的骨灰装进了青花瓷坛子里。
他们在青州住了有六年多。宋谦之藏起满腹珠玑,踏踏实实做一个普通本分的教书先生,也没有再婚,独自带儿子。
宋子敬的武功,最开始是自学的,初衷只是为了不被乡邻恶霸少年欺负。贺家的武功书籍被爹带了出来,他平日里自己翻着看。本就根骨奇佳,虽然没人指点但也小有所成。后来被舅舅接回去后,悉心教导,功力突飞猛进,被誉为奇才。
可是那有何用?母亲已经作古多年。
那个孩子死去的时候也是雨天。
他人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瘦小的身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角血迹宛然,却似乎带着笑。走得很洒脱,走得很放心,走得很安详。
她托人留了话,说:先生,对不起,骗了你。
那一刻他心中的酸楚无以复加,让他眼里的液体差点涌出来。
到底谁骗了谁?到底谁利用了谁?到底谁辜负了谁?
昭华为了她的事和王爷闹得很僵,两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原本完美的感qíng开始出现裂痕,迷恋中的人清醒过来才发觉现实中的巨大差距。
群臣着白衣开城门而降的那日,终于放晴了。宋子敬随着王爷骑着马,率领着浩浩dàngdàng的大军进城。碧空如洗,满城萧索,迷惑的百姓和惶恐的群臣佩服在路边。肃穆威严之中将有新的帝王接替这个帝国,历史将开始新的一轮运转。
皇宫里,他看到了láng狈的赵皇后还有她身边已经冰凉了的赵相的尸体。看到了这两个让王爷和他痛苦多年的人。只是生命消亡得太容易,容易到让人觉得多年来处心积虑的谋划拼搏报复都无处可施。敌人到底是qiáng大还是脆弱呢?
来不及享受成功的喜悦,王爷就在先帝榻前接过诏书,先帝放心而去。
登基前忙得人仰马翻,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失去什么。直到,直到那个人告诉他,她打算离开……冰凉的雨滴落在宋子敬的手背上。他回过神来。
这个假期,可是前所未有的郁闷啊。宋子敬站起来在屋里踱着。
似乎就在那一个转身间,一道暗风从窗外she进。宋子敬就着千分之一秒猛地转身避开,那支竹青色小梭已经“铮”的一声钉在门上。
暗卫扑了进来,护在他身前。
宋子敬以为对方一击不中就会抽身退走,没想到对方已失了耐xing,想在今日置他于死地。满天箭雨从窗外she了进来。
暗卫掀起桌板,宋子敬一把扬起被褥,舞得密不透风。青色小梭尽数打在桌板棉被上。
无数侍卫破门而入。
“大人!”
“我没事。外面怎么样?”
“客栈当差的不知去哪了。”
“叫上幼青她们,我们走。”
阿桑吃了午饭正在犯困,突然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拖起来,三下两下就拽上了马车。
“大叔呢?”
宋子敬骑着马。他笔直的身影坐立在马背上,清俊的面容沐浴在雨水中,一双眼睛被洗得jīng锐犀利,整个人散发出那种宝刀脱鞘的锋芒。
阿桑愣愣地看着,然后回过神来,扶幼青上了车。
他们迅速却有条不紊地前进。隔着雨声,车里的人也可以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拼打厮杀声。有人在呼叫,有人发出临死时的悲鸣。幼青紧张地握住了阿桑的手。可是阿桑却是前所未有地镇定,她低垂的眼帘遮住了所有qíng绪。
幼青还以为她害怕,“别担心,有先生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阿桑这才开始发抖,点了点头。
宋子敬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细密的雨水不住地糊了视线,可是他却觉得一身轻松畅快,淋漓尽致。马在狂奔,身后的追杀还在继续,他脸上扬着深沉的笑。
慡快。似乎回到了投靠萧暄麾下之前的那段江湖日子。
张扬洒脱,无拘无束,快意恩仇。
如今的人只知道他宋子敬权高位重沉稳严谨,谁知道他还有过那么一段飞扬的少年时光。
所有往事,所有熟悉的面孔都从眼前掠过。马儿终于奔出山林,外面一片开阔。宋子敬勒缰收绳,马儿扬蹄嘶鸣一声。所有侍卫都赶来围护在他周围。
“赵元洛,你出来吧。”宋子敬不大的声音却传遍了四野。
追赶上来的刺客训练有素,即使听到对方点了主子的名字也纹丝不动。
“你怎么知道是我?”低沉冰冷的男声响起。
宋子敬从容下马。
雨变小了。
“当年他们指着那具烧焦的尸体告诉我说那是你时,我压根儿就没信。云阳侯赵元洛,心思敏捷,怎么会是一把火就烧得死的人?”
人群分开,一个黑衣素袍面容冷俊的男子走了出来,气质清离疏落,笑得十分淡漠。
宋子敬觉得头痛,可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果真是没死。也是,小华管这种人叫什么来着?小qiáng?
想到这里,宋子敬的笑意加深了。
“见到我这么开心?”赵元洛的声音始终带着一股yīn森。
“赵侯爷大难不死,我是在为您高兴呢。”
“几年不见,宋大人口舌伶俐许多了。”
“过奖,”宋子敬冷笑,“只是侯爷这番大张旗鼓地追来,就是为了叙旧qíng的?”
赵元洛嘴角轻抽,“你我二人的旧qíng,早在你当年带军踏进京都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雨更小了,天光开始转亮。
宋子敬微微动了动身子,赵元洛身边的人立刻如临大敌紧张防备。宋子敬笑,赵元洛的脸更青了几分。
赵元洛说:“宋子敬,我是来算旧账的。”宋子敬无声地叹息——这不废话?
江湖人,打打杀杀,无非就是一个仇字。
当年赵家为一卷经书灭了宋家满门,而后宋子敬协助萧暄也灭了赵家全族,江湖恩怨上升到国家政治,轰轰烈烈。可是谁又知道,他宋子敬当年闯dàng江湖时,也曾同一个叫阿洛的少年一同放舟江上,指点江山,青梅煮酒,笑谈今古呢?
那时他们谁都不知道谁。酒楼有少年闹事,原来欠了酒钱囊中羞涩。宋子敬早留意到这公子哥儿被掏了腰包还不自知,本来想看场热闹,却被少年拖累下水,两人一起逃跑。
少年贵公子一腔豪慡,让宋子敬想起了自己的舅舅。一点好感,几分义气,两人结拜兄弟,一起闯dàng江湖。
一晃十多年,彻底物非人也非。家族的覆灭,朝代的更替,红尘的起伏,甚至还有生死的变幻,让熟悉的人都变得陌生起来。“阿洛,”宋子敬倒很平静,“我既然知道你没死,便也知道你终究有一天会回来找我。
赵元洛冷笑着走近,宋子敬的侍卫立刻戒备。宋子敬摆了摆手,侍卫们虽然不放心,还是放下剑退到了一边。开阔地里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
阿桑和幼青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幼青脸色苍白,担忧地皱着眉。阿桑扶着她,生怕她一激动掉下车去。
宋子敬的声音很沉稳道:“你恨我灭你全族,要杀我泄愤,我无话可说。我宋子敬死不足惜,我手下也自不会为我寻仇,赵宋两家恩怨可以就此了解。但是,我现在不能死。”赵元洛嗤笑。
宋子敬置若罔闻道:“我身负重任,于国家有责。大定初兴,我要做的事还很多。”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要杀我,我可以安然受死,但不是现在。”
赵元洛嘴角抽搐道:“的确,大齐怎么能少了宋丞相?只是与我有qíng谊的才是那个恣意风流的宋子敬。现在的宋丞相,与我只有灭门之仇。”
宋子敬神色黯淡。走到这步谁也不愿。
“阿洛,我不想解释什么。你有父母,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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