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见她没了反应,夏伏安疑惑问道。
苏漓没有说话,目光像是被定在了某个位置,久久都无法回神。突然,她扔掉手中的棉布,起身大步开门而去。
一路上走得很急,回到圣心殿,她也始终静不下心来。很多事qíng都不能细想,越想她脑子里就越空白,心里也越乱。
“小姐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发生何事?”挽心问道。
苏漓一言不发,始终坐着望窗外发呆。不觉便到了晚膳时分,沫香进屋来笑道:“今晚饭菜真丰盛!夏管事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我一看啊,全是小姐喜欢吃的!”
苏漓怔住,他身上有伤,居然跑去厨房做菜?
挽心思索道:“这个夏伏安,真是奇怪,小姐从未说过喜欢什么,可他却似乎对小姐的喜好了如指掌!”
苏漓心底一震,腾地起身,快步往饭厅走去。
还未进屋,扑鼻而来的膳食香气勾人食yù,但是这诱人的香气里,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异香,苏漓心底一沉,脚步立时顿住。
夏伏安换了一袭墨色黑袍,负手直立,高大的背影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沉稳如山,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个受伤之人。
听到苏漓的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来,深邃的眸光对上苏漓的视线,那张看似平淡的面孔,仿佛在暖huáng烛光的照耀下灿然生光,五官渐渐幻化出另一张俊朗无匹的完美容颜。
苏漓心头剧烈一跳,浑身的血液直涌上胸口,她几乎透不过气来,连忙闭上眼睛,睁开再看,夏伏安还是夏伏安,眼前男子的面容仍旧平平无奇,并非她记忆深处的那张脸。
“圣女,请。”夏伏安近前笑道。
苏漓定定看了他一眼,仍心有余悸。绕过他,走到桌旁,桌上八菜一汤,每一道都十分jīng致,堪比她从前在镇宁王府所用之膳食!
“小姐,我没骗你吧?”沫香在她耳旁低声笑道。
苏漓却半分也笑不出来,心里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喘不上气。她缓缓在桌旁站定,满屋子充盈着饭菜的香气,她却只盯着其中一道菜,心跳加速,不发一语。
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早已淡去,夜幕降临,天色晦暗如许,将周遭的一切都铺上难辨的色彩。苏漓的脸色,就如这晦暗的huáng昏,模糊难辨,“这些,全是你亲手烹制?”
夏伏安轻轻应了声“是”,望着她的眸光深了几分,微微笑道:“圣女不喜欢?”
喜欢,她怎么会不喜欢,这些全是她从前喜欢的菜式,尤其那道双酿莲藕,以前她最爱吃的,却也是今日这满桌的美味佳肴里,她唯一不能碰的!
对面的男子,眼睛像是一潭深水,水底光芒闪耀明灭不定,他这样望着她,没有任何言语的表示,她却觉得,他仿佛在望着他藏在心底里的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苏漓忍不住后退一步,看着他受伤的左肩,胸腔内骤然涌起一股难言的痛楚,几乎压制不住。她捏紧双手,极力平静道:“夏管事带伤亲自下厨,本尊岂能不喜?尤其这道双酿莲藕,做得如此jīng致,想必费了不少心思!不知味道如何?”
她执起银筷,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片莲藕,悄悄瞥向身边的男子,只见他眸光微微一紧,眼底一线光亮倏然绽放又瞬间熄灭。苏漓动作微微一滞,将那藕片又放回盘中,他便神色一松,似乎知道这东西她不能碰。
苏漓的心,抽的一疼,有些答案在她心里渐渐生根,难以忽略。
“来人,布菜。”她忽然沉声令道。
沫香愣了一下,连忙过去拿筷子,却听苏漓道:“不是叫你。”
“啊?”沫香只得又退了回去,奇怪地看向挽心,小声嘀咕道:“圣女今天怎么了?”
挽心的眼光一直盯着那一碟双酿莲藕,空气中一丝几不可闻的淡淡椿花香气飘了过来,她脸色微变。
“夏管事,”苏漓头也不回,吩咐道,“你来帮我布菜。”
夏伏安怔住,只是一刻,他便举步上前,将每一样菜都布放在不同的小碟中,不知是凑巧,还是有心为之,那些菜摆放的位置,恰恰是依照她的口味喜好安排了远近距离。
苏漓定定望着离她最近的那个小碟中的双酿莲藕,心如针扎一般疼。记得沫香曾说,她的体质对椿花过敏,只是碰上一碰就会起满身红疹,倘若误食,会发生何事谁也不知!当年苏沁就曾利用她这弱点,将椿花下到药碗里,她巧借药材,方避过一劫,而今日,若真如她所料,只怕她无论用何种方法也都避不过这场试探。
身边的男人看起来镇定如常,心思却莫测难辨,苏漓定定地望着他,他的脸忽然在她眼前模糊起来,声音也飘去很远,只剩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和那万年不变沉定如山的高大身影,与她记忆中的那人渐渐融合。
她没有立刻举筷,而是缓缓笑道:“夏伏安,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夏伏安。”说完抬头,目光透着dòng察一切的犀利,一瞬不瞬直盯着他的眼睛。
夏伏安眼光微微一怔,却没躲闪,眼底光芒一闪而逝,他直直回视着她,笑道:“圣女说笑了,夏伏安不是夏伏安,还能是谁?”
苏漓心cháo骤然起伏,难以自抑。她执起银筷,毫不犹豫地伸向那碟双酿莲藕。
挽心面色惊变,几yù要出声阻止,而就在这时,苏漓的手,被人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
苏漓的心,剧烈一震,她缓缓抬头,视线自他修长却苍白的手指,一分一分挪到他向来镇定此刻却慌色难掩的双目,任何方式的试探,都比不上她拿自己的xing命做赌注!不过是一点椿花,他眼中的惊痛瞬间撕裂了所有的伪装。
她眸光不住地轻颤,面色却冷漠地仿佛在问一个陌生的人:“夏管事这是怎么了?这菜不是做给我吃的吗?”
他抿紧双唇,没有答话,一双眼死死地望着她,缓缓绽出痛怒之色。
“夏管事你做什么?”沫香奇怪问道,yù上前拉开夏伏安却被挽心拽住。挽心见苏漓目光瞬息万变,qíng绪波动带动胸口剧烈起伏,不由联想到前几次她的异常,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刷地望向夏伏安,有些惊疑不定。朝沫香低声道:“菜里有椿花。”
“啊?!”沫香一听,惊叫出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漓跟前,急急叫道:“这菜里有椿花!小……”
一声“小姐”就要脱口而出,苏漓立刻扔掉了银筷,厉声喝道:“你们下去。”
“啊?”沫香还没搞清楚原因,就已经被挽心拖着走了。
外头天幕漆黑,秋风扫入,烛光摇曳,照在屋内或惊疑不定,或惊痛难言的二人脸上,光线陡然黯淡了几分。
苏漓和夏伏安二人沉默对视,不发一语。他目光幽深复杂,沧桑悲痛,仿佛一眼便望穿了万年的时光。她目光一派平静,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làng。
空气,无声静寂,膳食慢慢冰凉。
她终是冷冷地挥开他,退开两步,冷笑道:“椿花煮水烹制菜肴,清香宜人,我若不吃,岂不làng费你一番心思?”说着她再度举筷,似是非要将那菜吃了不可。
眼看那莲藕已到嘴边,即将入口,“啪”一声,手中银筷被他一掌打掉了,落在地上叮当脆响。
“苏苏!”他心痛地叫道。明知她这么做是bī他自行承认身份,可他却没办法。她如此胆大,赌得也不过就是他对她的真心!而这一番试探与反试探,最终到底是他输了!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她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呼唤,苏漓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第十七章qíng究竟有多深?
她跌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一句话。
东方泽!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不,其实她早该想到的,他费尽周折送来“乌珍珠”,又怎会不亲眼看着她的反应?
她练功出错,他紧张害怕,唯恐她有个三长两短……
她几乎走火入魔,他悄悄救她,又悄悄隐藏……
她食yù不振,他身为一国之君亲自下厨!
雷鸣电闪,他夜不能寐,默默守在她窗外……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他……还会有谁?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男人,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也只有一个男人,会大费周章跑到这里来接近她,试探她!
项离说的没错,他真的是疯了!他不仅疯了,简直越来越疯狂,疯狂得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东方泽!
“真正的夏伏安去哪里了?”她极力平复着自己的qíng绪,让自己去问一些她本该关心的问题。
东方泽淡淡道:“被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苏漓瞪着他,说不出话。
“你知道自己在gān什么吗?”沉默了半响,她才说出这么一句,声音微微有一丝颤抖。上一回,她已是费尽心思才将他送离此地,他却又想尽办法混入这里。她想忘记他,想埋葬她与他之间的一切,他却不给她这时间和机会!
东方泽轻声叹道:“想不到这么快被你识破,可见易容术如何jīng湛,声音、身份再如何变幻,只要人还是那个人,在乎她的始终都能感觉得到!”
他一语双关,她自然听得明白。心头窒息,感觉这个东西,确实奇妙,即便她看到的脸、听到的声音、嗅到的气息,和他往日里全不一样,可是每一次面对他,她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原来他……根本就是他!
身为一国之君,为了一个不可能回心转意的女人,他竟然屈尊降贵到异国江湖门派当管家,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苏漓微微闭了眼,极力想平复内心汹涌的qíng绪,可是袖中的手却越攥越紧,“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要带你回去。”他沉稳地,坚定地执起她手,目光紧紧锁住了她的双眼。
愤怒瞬间涌上心头,苏漓却控制不住地笑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如此纠缠不休,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我东方泽行事,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从始至终,我所在乎的,不过你一人而已!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抓紧她的手,即便悲伤,即便自嘲,可那一瞬他浑身散发的气势,qiáng大的令人心折。然而说到最后一句,他眼底透出的温柔,仿佛万缕qíng丝,将她紧紧缚住,令她无从抗拒,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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