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阿苏娜的状况,最好还是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好好睡一觉,等醒了之后再吃点东西,仔细调理几日。可把人放在邸店,显然没人能好好照顾她。
陆庭把江离往上抱了抱,看了眼一副胡人面孔的年轻女子,出声道:“带回王府吧。”
回庆王府的路上,陆庭陪着楚衡坐在马车里照顾阿苏娜。
阿苏娜中间醒过一次,有些混沌,听见耳边江离的声音,似乎放下心来,话也没说上一句,就重新合上眼。
她有些发烧,正不断的出汗,呼吸沉缓。楚衡不敢让江离靠阿苏娜太近,只好哄着偎进自己怀里的孩子,从怀里摸出糖果喂她。
小小的孩子靠在楚衡的怀里,嘴里喊着甜甜的糖果,眼睛水汪汪的,一直看着病中的阿苏娜。
“楚楚,阿苏娜会不会没了?”
楚衡一愣,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不会,她只是生病了,等回去,楚楚给阿苏娜开药,喝了就能好。”
“真的吗?”江离抬头,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衣襟,“阿苏娜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找阿娘吗?”
楚衡忽然心疼地搂紧了江离。
他不懂江羌究竟在燕都做的什么事,也不懂她怎么舍得丢下孩子,舍命去害明德帝。
“不会的。阿苏娜会陪着你,不会丢下你。”他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而且,离离还有楚楚。”
阿苏娜的qíng况并不严重。只是长期的疲劳加上三餐不继,这才发起高烧,最后昏倒在地。好在归雁城民风淳朴,她一昏倒,就有人喊人救命。
回了庆王府,陆庭做主把人安顿进了西厢院。如此一来,楚衡便顺势被人从西厢院里挪了出来,所有的衣物用品,都送进了陆庭的房中。
庆王看着跪在面前回禀消息的管事,屈指敲了敲桌面,无奈地摆手:“行了,就由着他去吧。”
管事起身告退,才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的被陆庭叫住。
“你方才说,那是个胡人?”
“是。”
“从哪儿来?”
“似乎是从燕都,护送那孩子来。”
“那孩子……姓什么?”
管事想了想,老实道:“姓江。”
阿苏娜睡了一天一夜,终于睡饱,也退了烧。江离始终守在chuáng边,见人醒来,忙凑过去摸了摸她的耳垂:“阿苏娜。”
阿苏娜睁着眼,还有些迷糊,只隐约记得自己终于带着离离到了归雁城,可走了多几步,忽然眼前一黑晕倒,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闭了闭眼,撑臂从chuáng上坐起来,江离蹬掉楚衡刚送的漂亮的小鞋子,爬上chuáng跪坐在阿苏娜的边上:“你还头疼吗?”
小小的孩子话音才落,恰这时,房门被人推开,楚衡提着食盒进屋,上头还搁着一碗滚烫的汤药。
“醒了?”楚衡放下食盒,又随手喂了江离一颗糖丸,“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把药喝了。”
阿苏娜看见楚衡,又惊又喜,想起临走前江羌几次托付,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郎君,”她忍不住捂住脸哭,“阿姐走了……阿姐走了……”
她哭的伤心,甚至没意识到,楚衡的脸上并无太多神qíng,只是伸手把江离抱下chuáng,送到房间外。
再回屋时,阿苏娜已经止住了眼泪。
“阿苏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楚衡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他并不相信阿苏娜带着江离出现在归雁城仅仅只是意外。他虽然不了解江羌,但几次相处中,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的女人。
那样的女人会早早对自己的一切做好规划。
“阿姐是屠支国人。”
听到阿苏娜的话,楚衡脑海中飞速转过别云山庄书房里那些,被他翻了一遍的书。
屠支国曾依附大延,靠着皇室与大延的联系,向来互通往来。但约莫是在二十年前,屠支国遭到大钺氏的屠戮,皇室血脉凋零,早已名存实亡。
“屠支国名存实亡后,百姓或为奴隶,或已死去。阿姐当时年少,已经记不得自己原来姓什么叫什么,只记得那一场屠戮过后,她发了次高烧,醒来时就被老阿爹捡到,带回了大延。”
楚衡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碗粥,送到阿苏娜的面前。
阿苏娜眼睛泛着水光,接过清粥,哽咽道:“听阿姐说,老阿爹原本只是个商人,做着关外到燕都的毛皮生意。后来在一次行商的途中伤了腿,生意做不下了,就拿着积蓄在西市开了酒肆。阿姐从那以后,就成了酒肆的老板娘。”
阿苏娜的话说到这里,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捧着粥的手一直在抖。
“我一直以为老阿爹是个好人,他捡到阿姐,抚养阿姐。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恶魔,他不断地拿阿姐换取各种消息,然后在拿那些消息jiāo给一个胡人!”
“那个胡人叫赫连浑,是大钺氏呼伦王之子。你们的老阿爹,应该从一开始,就是大钺氏的人。”
看着阿苏娜睁大的眼睛,楚衡叹了口气,“你们,没有想过摆脱他吗?”
“想过。”阿苏娜苦笑,“怎么可能没想过。当有一回,老阿爹喝多了,当着我的面qiángbào阿姐后,我就想拉着阿姐逃走。可那时候,阿姐刚刚生下了生父不详的离离,老阿爹拿离离当要挟,阿姐走不了。”
她顿了顿:“阿姐走不了,我也不能抛下她一个人走。起码有我在,离离还有人能看顾着。”
粥进了眼泪,眼看着是不能吃了。楚衡只好又从食盒里拿出几个馒头:“先吃了再说。”
阿苏娜抓着馒头,哭得更厉害。雪白的胖馒头被硬生生抓出指痕来。
“我在路上听说了,说大延皇帝死了,死在一个胡女的身上。楚郎君,你信我,阿姐没想害死那个皇帝的!阿姐她说过,那个皇帝虽然不是什么好皇帝,可对她还是不错的,她没打算害死他……”
“那你为什么会带着离离从燕都逃出来?”
楚衡的话,将阿苏娜问地说不出话来。
她愣愣地坐在chuáng上,手里仍旧抓着馒头,却仿佛是抓着一块石头,重得抬不起手。
“因为,阿姐说他们疯了,不能让离离被卷进这些事里。阿姐说,郎君是好人,郎君一定能护住离离。”
楚衡沉默。
阿苏娜咬住馒头,一把撕开衣领,露出大半的肩头。
楚衡一眼就看到了她肩上的刀伤:“我知道你这一路过来不容易。”阿苏娜刚被抬进庆王府的时候,他就找来府中的老嬷嬷帮忙给她换了身衣裳。当时就已经从老嬷嬷口中得知,阿苏娜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可以看得出,这一路从燕都到归雁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阿苏娜是胡人,并不觉得露个肩头给男人看有什么不妥,嘴里的馒头掉到chuáng上,她抓着领子哭得难受。
“不是阿姐害死大延皇帝的,不是她……”
“阿苏娜,”楚衡沉声道,“你愿不愿意把这些年,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庆王?”
阿苏娜抬头。
楚衡点点头:“在这里,只有庆王能护住你和离离。所以,不管是赫连浑和你们老阿爹的计划,还是你阿姐曾经和大延皇帝说过的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庆王。”
他深呼吸:“这很重要。不止能救离离,甚至还可能,能救更多的人。”
其实,明德帝的盒饭,说起来是两头互相对付的关系。所以,这几章开始,就是庆王对外,元王对内。但qiáng敌在外而不在内。
第65章
楚衡早在被赫连浑带走那时,就将江苑与赫连浑的关系,写信透露给了陆庭。
只是之后与陆庭重逢,偶然问起此事,陆庭却摇了头。
一直到明德帝驾崩前,都没能查出江苑究竟为赫连浑传递了多少消息。
这一回,又添了明德帝之死,江苑的势力越发显得神秘莫测起来。
得阿苏娜的应允,楚衡从西厢院出来,入夜坐在chuáng上,仍忍不住在想江羌的死。
“你说,这件事,有多大可能是丘家和大钺氏共同联手?”
陆庭正在一侧解衣,听到楚衡的话,停下动作,露着大半胸膛,拧起眉头,似乎认真在思考这其中的可能xing。
“丘家的野心,是想日后能占了大延的江山,改朝换代,把国姓变成丘。以丘壑的野心,应当不会和赫连氏合作。”
“假设明德帝之死,并非他们联手。那又会是谁?”
楚衡往chuáng里挪了挪,等陆庭换好中衣,坐到chuáng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道,“照阿苏娜的说法,江苑是大钺氏特地设在燕都的一处暗桩,收集各方消息,江羌的作用是作为诱饵,诱使那些人上当咬饵,从而套出各方消息。”
陆庭看着他,手腕微微一动,反手将楚衡的手掌握在手心。
“假如江羌和明德帝,就是利用美色套取消息的关系,那么大钺氏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要弄死明德帝。”
“但是燕堂,”陆庭扣住楚衡的五指,低声问,“你有没有试想过,一个成年的皇帝,和一个年轻的能轻易被养成傀儡的小皇帝,哪一个更好掌控?”
“可不管是明德帝,还是如今的那一位,他们的背后都是丘家……对,丘家!”
楚衡蓦地睁大眼。他没那么多的政治头脑,但是有些事qíng,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就也渐渐能捋出头绪来:“不管是阿苏娜,还是当初那个来传信的小太监,都提到了明德帝房事上有些不太行,因此近来一直在吃药的事。”
他顿了顿,有些遗憾:“如果能找到那药,就算只是一点点粉末,我也能分辨出其中的药材,说不定就能知道,明德帝究竟是因为吃了药才死的,还是因为江羌。”
虎láng之药,说白了就是病人根本经受不住的烈药。宫里的奉御不可能给明德帝提供这等不要命的助兴药,只能说,这药的来源必然有异。
而明德帝再愚蠢,也是皇帝,更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去随便吃别人给的药。那么,这样一来,这药也必然出自信任之人的手。
明德帝信任谁?
丘家?
还是江羌?
楚衡一旦认真起来,总是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陆庭坐在一旁,手里还握着他的手,眼看着身边的青年又陷入沉思,他不由地握紧,而后用力,一把将人拉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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