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来安阳城的原因么?你打算用什么来让我满意?”季昀承半勾唇笑。
慕阳合了合眸,语气镇静道:“小侯爷,你想扬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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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所图不过钱权名,季昀承前两者具不缺,那么要给也只有第三者。
这个名,一定要在最切实的时候才能真正谋得。
入夜,慕阳换了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衫,脸上胳膊上和脖子上都抹了灰土,在守卫的默许下用绳索攀下城楼,贴着城楼走了一段才朝着扎帐的地方跑去,刚一混进人群中就差点被弥漫的气味熏出。
好在,已经入了深秋,天气渐寒,人cháo围挤总算不致过于炎热。
但是隐患也有,再冷一点,露宿郊外的话夜里必然会受凉……一旦发热qíng况未必会比染了瘟疫好。
想着,慕阳四处看着,到处是yīn惨景象,根本没人留意到多了一个她,她瞧见不远处帐子正中有一口大锅,大锅煮出的薄粥盛在裂了口子的碗中,分盛给其他人。
“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唉,城门再不开,连这点薄粥只怕都喝不上了。”
“老刘,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那大官可以直接进城,偏生就是我们……这里连个药都没有,若是病了还不是生生等死!”
“那有什么办法,不是硬闯过一次么?城门卫直接放箭!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
“唉,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本来就是不能比的……要是我是官……”
“嘘,说什么呢!”
隐隐约约的抱怨声混合着些许女子的抽泣一片愁云惨淡。
当时起义的领头人名字慕阳依稀记得带一个“武”字,姓却是记不清楚,毕竟是将近十年前的事qíng。
十年前的自己现在应该还在帝都里霸道横行吧……
一念闪过,慕阳再不去想,只是小心仔细的打量着这里每一张脸,尤其是那些带头的人,在这里呆了两日,慕阳总算找到了那个名叫詹武的人。
又过了几日,城郊外的队伍人越来越大,可锅里已经连薄粥也几乎没有,清清朗朗的粥水里一粒米也再难寻,抱怨声变成了谩骂声,女子的抽泣已经越渐微弱。
雪上加霜的是,冬天终于到了,安阳城外下起了雪。
雪不大,可是已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陆续有人咳嗽发热,连挖坑掩埋都已来不及,开始有流言说再这样下去只怕要生食人ròu了,不少经过瘟疫灾害的老人似乎想起了曾经的惨状,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言终于击溃了所有人的心里防线……
起义爆发了。
慕阳混在队伍里,看着那个詹武果然按捺不住,在城外的山丘上说了一串激昂振奋的陈词,立时便有成千上百的大汉抄着农具跟在了詹武身后气势汹汹的冲向安阳城城门。
漫天的细雪飘散而落,满铺檐宇。
安阳城虽不大,但守城工械尚算完备,第一轮冲锋很快流民们就败下阵来,死伤惨重,但是多少有人攀上了城楼,为了生存流民一波一波不怕死般的向上冲……
整整两个时辰,不断的攻城,不断有尸体落下,不断有人冲上。
就在酣战正浓,双方均是伤亡惨重僵持时,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
双方均是一怔。
那一队人马来得极快,也极整齐,为首的是一个少年,一身深紫近黑的大麾在冰天雪地里格外引人瞩目。
在两方人都未预料之际,他高高骑在马上,眉宇间一派浩然正气,见状皱眉朗声道:“在下南安侯小侯爷季昀承,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
慕阳远远站在一处山丘后,遥望着季昀承,心道:演得还真像。
安阳城守卫自然高声呼喊:“小侯爷,这群人想要造反!”
这一喊,正在攻城的百姓们不觉也一停,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若说真造反却也忍不住心中发怵,当下就有人不住嚷嚷:“我们没有造反,是他们bī的!”
“就是就是,都下雪了还不让我们进城!想活活冻死饿死我们!”
“我们只是为了活命!”
季昀承策马向前,昂首道:“为何不让他们进城?”
城楼上守卫面露为难之色:“小侯爷,这是上头下来的旨意,我们也不敢违背,怕这群流民万一有人身上带了瘟疫,只怕城中百姓也要……”
不等他说完,那个詹武忽然大声叫起:“他们是百姓我们就不是百姓了吗?就算不让我们进去,至少也要分给我们一点食物和药材!大家说,是不是!!”
这一声后,方才稍有些安稳下来的人群再一次闹嚷了起来,因为季昀承的到来停滞下来的攻城也再度展开。
慕阳察觉季昀承浅灰色的眼瞳里迅速的闪过了一丝不悦,快走了两步想提醒季昀承千万不能在此时发火,却见季昀承很快敛了神色,翻身下马抱拳,一脸肃穆道:“守卫,开城放粮放药!”
“小侯爷!!”
“我今日便是为瘟疫而来。若有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詹武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疾步跑来:“阿武,阿武,你娘子醒了!”
“真的?!”詹武闻言瞬间喜上眉梢。
“是啊,就是刚才有个少年送了服药,说是什么小侯爷要他送来了,你娘子喝了没多久就醒了……”
詹武脸上的喜色一僵,转头神色复杂看了季昀承一眼,道:“多谢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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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季昀承担待,安阳城到底还是开了城门,还特拨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大宅子安置老弱妇孺,壮年男子则仍旧驻扎在城外,毕竟城中位置有限,流民们也无怨言。
每家每户在主簿处登记身份,而后每户领取一份食物与简单的药材。
一切井然有序。
登记处不远的茶肆。
“那个詹武怎么这么容易就听话了?”
“他鼓动流民造反原本就是为了他娘子。”
“嗯?”
“他娘子前日染了瘟疫,奄奄一息,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抱着事败便同他娘子一起死的念头,如今他娘子既然已经有了好转,当然不会再想造反。”
慕阳低低呷了一口茶,垂眸,为什么会独独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初詹武的事迹曾流传到帝都,引起一片唏嘘,前一世原本詹武是会攻城胜利的,他抱着娘子冲进城中的医馆,跪在地上求大夫用最好的药救他娘子,然而瘟疫在当时还是无治之症,又怎么能救活,失去自己娘子的詹武疯了一般带着流民借安阳城中工械又接连夺下两城,才引起了朝廷注意最终被硬生生斩于马下,据说死时奇惨无比。
说起来,慕阳也算是救了詹武一命。
季昀承转动着茶杯,忽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扬名?”
“此地有能医治瘟疫的药,不多时各地的流民都会涌来安阳城,小侯爷你的功绩自然会传遍整个玄王朝。”
拖长语调,季昀承问道:“那如果我不来呢?”
慕阳也笑:“你不来就我做,不过是打着你的招牌罢了,殊途同归。”
他们只是坐在茶肆里,就已经不断有流民向季昀承投来感激的目光,仿佛眼前人是活佛菩萨一般,季昀承看得有趣,浅浅勾唇:
“慕阳……你真的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
9第八章
慕阳心中一凛,也笑:“我不是十一岁那又是多大?”
“我查过你的生平,很清白也很简单,唯一称得上特别点的怕只有半年前你失足掉落水中,险些丧命……”白瓷杯捏在掌中,不断旋转,季昀承徐徐开口道,“那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一个大字不识的十一岁商贾之女变成你这个模样?”
大抵没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接,慕阳微微一怔,方笑道:“小侯爷,人从鬼门关上走过一回总会长些教训,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这似乎也并不重要,小侯爷何必如此计较?”
清脆的嗓音说着丝毫与外表不相同的话,但慕阳神色平静,倒真显不出几分的违和。
季昀承一时失笑:“伶牙俐齿,倒真是有些像……好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问了,此事若能成,就算你做得让我满意,你以后便跟着我罢。”
刚想起身,就听见慕阳道:“小侯爷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区区一个知县罢了,撤职查办不过举手之劳。”似想起什么,季昀承忽皱眉道,“跟了我,以后你便不要叫慕阳了,同久离一样我给你另取一个名字,叫……”
慕阳疾步站到一侧,弯腰道:“姓名乃爹娘赐予,小女子莫敢改之。”
季昀承站直身,他大慕阳三岁,身量早已长开,此时看去有种居高临下般的味道,他眯了眯眼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同当今长公主的名字相撞,若被她知道,你只怕会倒大霉,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一瞬间,难言滋味在慕阳心头一闪而过。
恍惚了一刻,她笑道:“那当真是荣幸了。”
不出慕阳所料,听闻安阳城开城放粮放药,无数的流民蜂拥而至,拖家带口,很快将整个安阳城围得水泄不通,季昀承也被当做了救世主般,流民们各个对他感恩戴德。
慕阳带了一队守卫去寻马瑶糙,这种糙韧xing极qiáng,其实相当常见,平日里惯用来做牲畜饲料,却是瘟疫后被意外发现的一种抑制瘟疫的良药,父皇曾抚额叹息,若是早日发现这糙,只怕瘟疫也不会死上这么许多人。
瘟疫得到了抑制,不再让人闻之色变,流民们也渐放下心防,沿旧路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流民们本在家中留有存粮,只因为逃命而丢下了大半,此时回去,家中存粮皆在,又因冬季少有腐坏,一场浩大的瘟疫灾难如此渐渐平息下去。
若说给灾民们留下深刻记忆了,除了一路上历经的苦难,便只有南安侯小侯爷的善举。
不少当日在安阳城外的流民绘声绘色描述了当时小侯爷是如何英明神武下令开城门,又是如何力挽狂澜救下百姓们,一幕一幕极尽雕琢美化之能事,口口相传直将一个十四岁少年描绘成了上天派下的救苦救难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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