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映she,柔和清泠,各种游鱼细石在湖中清晰的挥毫毕现,湖水此刻渐渐已恍若透明。
慕阳坐下,深深吸了口气,肺腑间充满了醉人的芳香。
逆着光的少年自竹屋中信步而来,手里握着一个瓷白的锦瓶。
待走到她的身前,方才顿住脚步,半蹲下身,手指微沾着碧莹莹的药膏,轻柔的向慕阳颊上的伤处涂去。
没有躲避,慕阳任由少年替她上药,丝丝微凉的触感在她的脸上晕开,带走热辣的疼痛。
太过安谧的环境让慕阳有些不适,随口问:“你怎么出谷了?”
“你很危险。”少年低下头,将药瓶收好,额前的碎发滑下,看不清表qíng,“三个月零九天了,你说会来的。”
“抱歉,因为瘟疫城门紧闭,我出不来。”
“你以后……”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安然坐在了慕阳的身侧,波澜不兴的眸子静静的望着湖面,视线似已穿透湖水。
慕阳侧过脸,从怀中掏出买来的几册话本递给少年,她微微点头:“嗯,我以后可能就不会来了。”
她以为少年会质问,未料少年只是“哦”了一声,便再没说话。
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轻啸,水面波纹散开。
隔了很久,未听见少年翻动书页的声音,慕阳略诧异的侧眸,哪次她带话本来少年不是急不可耐的翻阅,直到看完也不肯松手?
听到她的问话,少年静静笑,笑容里掺杂了几乎掩饰不住的孤寂:“书可以明日在看,可是以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心口微微闷涨,慕阳突然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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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
慕阳思忖道,她原本以为少年是不能离开这片山谷的,如今看来竟不是如此。
少年扬起嘴角,眉眼弯弯:“谢谢,不过……我不能离开,族叔说了及冠之前我都只能呆在这里。”
闻言,慕阳只是略略失落。
她其实并不知道少年的身份,少年也从未对她说过,方才不过一时兴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自己的责任,qiáng求不得,如今能相识一场也算缘分。
如此想来,倒也释然。
“那,以后有缘再见罢。”
浓密的睫羽微颤,少年垂下的头忽然抬起,道:“我教你练剑吧!以后就不会……”
慕阳一愣,笑:“还剩几个时辰了。”
少年扬了扬眉,显出几分雀跃之色:“不难的,师傅当初也只教了我一遍,学会了,反复练就可以了。”
回想起少年jīng妙的剑术,慕阳也心中微动,即使学不会,反正也没坏处,随即颔首。
大约真的是憋坏了,少年见状,喜色瞬间浮上面颊。
“那我先舞三遍给你看。”
话音一落,他已站起身。
提剑,腕部轻转,衣袂随风而动,一套凛烈的剑法便行云流水般展现在了慕阳的面前。
犹如蛟龙般灵动,又如苍鹰般雄健。
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动作都好似锤炼过千百次,多一分则盛,少一分则浅。
少年整个人都好似已融如谷中的夜色,却又像整个谷中所有带着光泽的事物都已成为了他的陪衬,再鲜亮的颜色在他面前也会被他晕染出一片清冷而渺远的意境,继而同这沧月冷湖一般化作不再鲜明却美丽依旧的背景。
思绪跳转间,他已舞完了一遍。柱剑喘息,片刻后身形再次飞扬,软剑更加灵活,仿佛已是他身体的一个部分。
这一遍慕阳不再走神,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年的每一个动作,不时用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划动。
少年舞第三遍时,慕阳已经立在他身侧,用矮小的身子略显笨拙地尝试着舞动剑招,但只一会她就有些跟不上了,同少年连贯流畅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舞完三遍,少年径直将剑收回腰间,低喘几口气后,依旧用轻柔而绵长的声音道:“你能舞吗?”
虽是并无恶意的话语,可听入慕阳的耳中或多或少还是挑起了她曾属于玄家人的那点骄傲。
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树枝,慕阳尽量有样学样的试着舞动臂膀。
毕竟是只有十一岁的身体,柔软度是不成问题的,真正的问题只在灵活、流畅和力度三个方面。
光凭瞬间记忆,漏了大约五六个招式,但总算她还是有模有样的舞完了,只不过完全无法同少年相提并论就是了。
说来也有些丢人,虽是舞完但她到底还是有些忐忑,攥着树枝,竟是略显紧张地等待着少年的反应。
少年雾蒙蒙的双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树枝,良久到让慕阳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的唇边突然绽开一个微扬的弧度,惊艳得仿佛万千花朵竞相开放。
然后,慕阳清楚的听见他慢慢道:“很好,比我第一次好。”
月色融融,竹影摇晃间传来带着节奏的浮动声,碧波里一尾小鱼跃出水面,溅起几点调皮的水珠,如同几颗皎夜明珠。
慕阳的心头竟也在这一刻泛起了久违的纯粹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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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慕阳望见东方既白,胭脂色的红光徐徐染上晨间的雾霭,如同散开的墨迹,一点点沿着天际晕染出一种散漫的艳丽。
看天光,现下约摸是卯时四刻,城门应该已经快开了。
侧身,看见碧青的糙地上少年还在沉沉睡着。
慕阳不自觉微笑,练了半晚的剑,见她记住了所有的招式,少年才像松了一口气,和她一同瘫坐在地上。
累的坐不起身竟就这么席地幕天仰面睡倒。
想来真是……很好笑。
摸了摸身上的令牌,慕阳渐渐敛了笑意,回城取过包袱季昀承来送她的马车也差不多该到了。
本想叫醒少年道个别,想想,还是作罢。
解开发带理好再重新系上,又掬了一捧湖水,洗净脸颊,少年抹的不知是什么药,只过了一夜,伤痕就好似淡了许多。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美得几乎同凡尘脱节的地方,慕阳抬腿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么?”声音清澈低哑。
慕阳没有回头,只平静说了一字:“嗯。”
走了一段,才又听见少年的声音:“我的名字叫重夜,你呢?”
“我叫……慕阳。”
取过行李,果然已经有辆马车停在慕宅外。
慕阳看了一眼那辆奢华的马车,正待上车,忽然那半垂在暗金色细织纱帐外的银丝流苏被骤然掀开,马车顶镶嵌着的耀眼宝石下露出季昀承那张嚣张美丽的脸,他似乎心qíng很好道:
“上车罢。”
抬起的腿这么刹住,慕阳忽然不想上车了。
8第七章
马车颠簸着离开了叶良城,慕阳一言不发坐在马车一角,另一边占据了马车大半位置的季昀承挑眉一笑:“怎么,不开心我陪你去么?”
慕阳侧眸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那一眼浅浅淡淡,却让季昀承莫名一凛。
拳头打进棉花里,季昀承也不想自讨没趣,再不理慕阳,改为逗起了自己的新侍女久离。
耳边听着女子的娇嗔声,慕阳半掀开帘子朝外看。
越是离开叶良城,越能看见沿途路边逃瘟疫而来的老百姓,因为无法入城,只能风餐露宿,láng狈不堪,携家带口,具是乞儿模样。
“小侯爷,我看他们好可怜呢。”
“嗯?”季昀承拖长了音调。
“我们可不可以给他们一些gān粮啊,不,要不我们带他们一起进城吧,我看他们也不像染了瘟疫的样子。”
听见这段对话,慕阳撤回身,朝季昀承看去。
季昀承并没有应了久离的要求,只是笑容淡淡俯视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少女:“你要把你的gān粮分给他们么?或者把自己进城的机会让给他们?”
久离一怔,她的原意是为了想在季昀承面前露出自己善良的一面,却并没有想过反而弄巧成拙,摇摇头刚想补救,又听见季昀承的声音:“好了,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出去罢。”
这时,季昀承已经没了方才调笑时的笑意。
久离行了个礼,不甘不愿退了出去。
慕阳抽身事外,未料下一刻,季昀承的视线已投向了她。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残忍?很喜怒无常?”
想了想,慕阳摇头微笑:“没有,我很欣慰。”
“欣慰?”
“那是当然。您现在是我的靠山,我自然不希望您出事,自持原则不妄动恻隐之心,总好过毫无原则盲目同qíng。”
季昀承大笑,指节敲击在案台上:“我发现我有点欣赏你了。”
“多谢小侯爷赏识。”
不论是二十多岁的玄慕阳还是现在的慕阳都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天xing里的薄凉是掩藏不住的,她只在乎与她有关的人或事,其他的再是如何,又与她何gān?
想来,会为了慕晴趟上季昀承这条浑水也无非是因为……即便表面排斥,心里不知不觉间却已经将慕晴当做自己要保护的人了。
大约三日后,马车终于到了安阳城。
慕阳记得,此时离闹出起义的日子已经没多久了,距离瘟疫源头车玉城不远的安阳城外早已围满了百姓,他们一部分是不愿远离家园,还有一部分是老幼拖累,只得在城外搭了些简易的帐子,因为人数众多,老远便能闻到浊臭难闻气味,隐隐有蝇虫缭绕。
他们到时,正听见城外传来一声一声gān涩的嚎哭。
几个大汉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抛进挖好的坑dòng里,就地掩埋。
慕阳大概能猜到大约是当中哪个人染了瘟疫病重,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就直接将人生埋,她之前也曾听说过,但此时亲眼见到也不免觉得心头寒凉。
季昀承小侯爷的招牌摆在哪里都是横行无阻,他们自然不会住在城外,城门守卫一看见慕阳手中的令牌,当即城门dòng开,不明所以的百姓看见城门dòng开几乎群qíng激奋想要涌进城中,但还未接近城门又迅速合上。
隔着厚实的城门,慕阳仍能听见城外哭喊擂门求救的声音,守卫显然已经听惯了这样的声音,面无表qíng站回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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