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着李丹若的鬓角,声音柔和的叹息道:“你这孩子,太婆跟你说,别信书上那些混话,这妾,跟妻,没个真能姐妹相处的,就算不是你死我活,也必是不是你压了我,就是我压了你,再有了儿子,就真是……四姐儿,你记着,往后嫁了人,这心一定不能软,听到没有?”
“听到了,记下了,我就是……为了二姐姐。”李丹若往宁老夫人怀里靠了靠,低低的解释道,宁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jiāo待道:“不是你身上的ròu,再怎么也贴不上去,因为这个,当初你跟你母亲说,这嗣子就是嗣子,养不成亲子,也别白费那个心去,不如挑个长大成人定了型的,知道人品xing格儿,就求个相敬如宾,大礼上不缺,这话说的明白,也看的明白,往后事搁到自己身上,也要明白,那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别白花了心思,还要看紧了夫君,别生出因子怜母的事来……”宁老夫人顿住话,深吸了口气,断然道:“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太婆舍不得!你这婆家,宁可门第低些,也得先说下,除非你年过三十无子,不然,决不能有妾生子女,一个也不行!”
李丹若身子微微抖了下,仰头看着宁老夫人,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忙重重点头道:“太婆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了的,只有我欺负他的,决不让他欺负了我,太婆放心,我都懂。”
宁老夫人不怎么放心的叹了口气:“咱们要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我就给你招个上门女婿,你比你大姑聪明百倍,可就是这xing子太淡,这么大点孩子,就没见你发过脾气、生过气,太恬淡了也不是好事,象你大姑一点好,人泼辣了不吃亏!”李丹若挪了挪,伸手搂住宁老夫人,用脸颊在宁老夫人脸上蹭了蹭笑道:“太婆放心,这会儿有您和母亲护着,哪有发脾气的地方?其实我凶着呢,太婆以后看到我凶起来,肯定会吓一跳!”
宁老夫人笑出了声,怜惜的抚着李丹若笑道:“你看看,还跟六七岁一样,又腻到太婆脸上了!粉都让你蹭掉了!”李丹若笑嘻嘻的松开宁老夫人:“太婆听了一上午经也累了,我去寻流苏姐姐拿经卷,太婆早点歇着。”宁老夫人叫进流苏拿了经卷,看着李丹若穿好斗篷,转过百宝阁出去了,满腹心事的又叹了口气,人老心思重,当年绾儿说婆家出嫁时,她也没担心成这样过。
第二天时近中午,刘夫人和李丹若母亲、四奶奶杨氏才回到府里,傍晚,李丹若先到母亲院里,接了母亲一起往正院给宁老夫人请安。
李丹若挽着母亲一路走一路低声说笑道:“……昨天太婆说看好嗣子人选了,母亲没在,太婆也没说是谁,母亲心里有没有看好的人选?”
“我哪有心思想这个?再说,你太婆眼力比我好,看人看的准,她看好就行,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跟我说,我去跟太婆说。”杨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语调安祥的说道,李丹若‘嗯’了一声:“先看太婆看中了哪个,这些年那些堂哥们经常过来请安问好,母亲也都见过。”娘两个一路说着话进了正院。
刘夫人早一步已经到了,杨氏落了座,和刘夫人陪宁老夫人说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发丧的话,又感慨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的年青和世事无常,也就到了摆饭的时候,刘夫人和杨氏侍候了晚饭,宁老夫人打发刘夫人和戴氏、李雨jú先回去,杨氏在偏厅吃了饭过来,李丹若起身给母亲奉了茶,宁老夫人屏退众丫头婆子,看着杨氏笑道:“就是承祧的事,四姐儿跟你说过没有?我看中一个,就是镐字房李四家老二,叫李云直的,你见过没有?”
杨氏蹙着眉头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宁老夫人转头看向李丹若,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从他母亲过世,好象有五六年没到咱们家来过了。”宁老夫人看着还是一脸茫然的杨氏,指着李丹若笑道:“你给你母亲提个醒儿。”
“母亲见的人多,他又五六年没来了,”李丹若解释了一句,看着母亲笑道:“上个月中秋节,母亲不是还跟我说,现在这个玉福婶子远不如先头的玉福婶子。”杨氏抚着额头恍然而悟:“想起来了,就是先头玉福嫂子家小儿子,我记得!胳膊腿细长,人瘦得很,不声不响,就是眼睛黑亮黑亮的,我记得清楚。”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他,昨儿个我到寺里上香,正好看到他在资圣门前摆摊写字,头一眼我没认出来,就是看着眼熟,让人打听了,才知道是他。”杨氏一时怔了:“怎么沦落到这样?家里出什么事了?上个月玉福媳妇带着孩子过来,娘三个都穿得鲜亮的很,怎么……”
“能有什么事儿?有后娘就有后爹,”宁老夫人摆着手叹了口气:“他母亲死了没两个月,他父亲就续了一房媳妇,进门这几年,已经生下两个儿子了,这媳妇……你也见过,刻薄的少有,大前年他二姐出嫁,他母亲给备下的嫁妆,被她继母藏起来一件不给,他和继母大吵一架,说是从那起,他就寄住在府学里,再没回过家。”
杨氏用帕子按着眼角,心酸的低声道:“怎么有这样的人,也没人管管?”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想了想笑道:“听说府学里的先生很喜欢他,不过他今年秋试落第了。”
第四章入继
“有几个少年就得志的?”宁老夫人看着李丹若笑道:“他在资圣门前摆了两年多字摊儿了,寺里好几位师父都认的得,昨天我在寺里多耽搁了一会儿,一是看他怎么卖字儿,二就是打听他的事儿,听起来,这孩子倒是个厚道懂事的,我又让人到族里和府学里悄悄打听了,打听来不少事儿,一件件听下来,还真是个难得的厚道孩子。”
“太婆没看看他的文章卷子?”李丹若笑道,宁老夫人看着杨氏笑道:“你听听,我就说,四姐儿要是个哥儿,比她父亲还出息呢!太婆当然得看,还得好好看!我让人寻了个买酸文的由儿,从府学先生手里买了他四五篇文章回来,拿去给你大哥看过了,说是极好的文章,说理明白,立意大气厚正,都是好话儿!”宁老夫人后面几句话却是冲着杨氏说了,杨氏笑着点头道:“母亲看着好,那必定是好的,他今年多大了?快二十了吧?我倒记不清了。”
“二十一了,至和元年的人,八字我也找人合过了,跟你和四姐儿都不犯冲。”宁老夫人笑道,李丹若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笑道:“这下好了,家里都是热闹喜事儿!先是太婆大寿,接着二姐姐出嫁,二嫂添丁,母亲得了这么好一个继子,接着就得给哥哥挑媳妇、娶媳妇,再过一年,再给太婆添个重孙子,喜事真是一串儿接着一串儿!”
宁老夫人满意的舒了口气,看着杨氏笑道:“这事不急,你回去想两天,想好了跟我说一声,若觉得这个好,我就跟丹若她大伯再商量商量,这事儿定了,我也能了了一件大心事。”杨氏忙笑应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带着李丹若告退回去。
隔天杨氏回了话,宁老夫人又打发杨氏回了趟娘家,将这事跟母亲高老夫人和两个兄长说了,得了高老夫人的首肯,才将大老爷李玉靖和刘夫人叫进来,说了自己给四房看中了继子的事,李玉靖又谨慎的遣人打听了一通,皆没什么不妥之处,这事在李府这头算是定下了。
…………
府学大门两边各一间极小的倒座间,西边间住着门房老崔头,东边间做了李云直住处。
李云直继母进门没几天,大哥李云更就几乎空着手被分家出门,嫂子张氏变卖了嫁妆,在老封丘门外买了间极小的院子落了脚,三年前,二姐出嫁,为了从继母手里要回些母亲给二姐备下的嫁妆,李云直和继母大吵一场,被父亲拎着棍子赶出家门,二姐则空着手,哭成泪人儿般上了那顶只在杠头上系了块红布条的寒酸小轿,嫁出了门,从那起,他和兄长,还有两个姐姐,就和家里断了往来。
今天是旬休日,府学里静悄无人,老崔头搬了把旧竹椅半躺在门dòng里,手里端着只小茶壶,侧着耳朵,凝神想从旁边紧闭的门里听出点动静来。
不大会儿,对门‘吱’的一声开了,一身古铜锦缎长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满脸笑容的侧身出来,一边后退一边客气着:“直哥儿留步、留步,那我明天再来,哥儿留步!”
老崔头不由自主的堆起满脸笑容,急忙站起来,跟在李云直后面也一路送出去,眼看着管事走远了,老崔头满眼羡慕的啧啧道:“这必是极富贵人家的大管事!我认的,你看看他腰上挂的那块玉佩,我跟你说,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寻你有什么事?”李云直却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门柱,晕了好大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撩起长衫,一边往封丘门奔,一边叫道:“我晚些回来!”
“又去你哥家?他家哪有你的饭?”老崔头伸长脖子叫道,李云直刹住步子急转身奔进屋,掀开箱子,从箱底摸了个布包揣进怀里,连门也顾不上关,冲老崔头挥了下手,又急奔出去。老崔头背着手,长呼了口气嘀咕道:“啥好事,高兴成这样!”
李云直一通急奔,一口气跑过老封丘门,转进条狭小杂乱的胡同,大哥李云更就住在这条胡同里,院子里,嫂子张氏和侄女儿小秀、侄子小贵正围着只大木盆剥莲子,剥这一大盆莲子,能挣五个大钱,李云直扶着院门,眼睛亮亮的喘着粗气,抬了抬手,却喘的说不出话,张氏忙站起来,将冻得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二郎来啦,吃了没?锅里还有几个窝头,一碗咸汤,我给你端去。”
“不……嫂子别忙,”李云直又喘了几口气跨进门,弯腰揉了揉小秀和小贵的头笑道:“我不饿,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天落了黑才得回来,前儿他在ròu市寻了个活,能做一个月,你这个月来家吃饭。”张氏笑道,李云直从怀里摸出那只布包塞到张氏手里:“这里头有二三十个大钱,嫂子去买些ròu食,沽两角酒,赶紧把大哥叫回来,我有急事跟他说!”张氏愕然看着李云直,呆了片刻,忙解着围裙,一边寻了篮子往外走,一边吩咐小秀:“秀,去烧锅水,给你叔泡壶茶,我就回来。”小秀脆声答应。
李云直焦急不安的等了好大一会儿,李云更满身污脏,扛着扁担大步进来,张氏提着篮子跟在后头,在堂屋摆好碗筷,李云直先将猪头ròu等各样都拨了大半到一只海碗里,又拿了几只炊饼递给侄子、侄女笑道:“去跟你娘趁热吃。”小秀小贵兴奋的接过,往厨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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