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郎“哦”了一声,低声道:“今年曹万荣花了好多钱买接头,又高价把周围能买的地都买了起来,也是到处在请名家设计,若是建起来,只会比这个还要大,这还不算,他还打算高价把明年的各个寺院道观的接头给定下。他到处和人说,芳园就是空的,牡丹少得可怜,不值得一游,买了那么多石头,不如改名叫石头园好了。我打算把这件事说给何娘子听,你说她会不会一高兴就让我进园子了?”
只听郑花匠道:“你千万别!别再提那人,当心被人听到起了疑心或是说你刚来就背了前主,把你赶出去,那时你可白白làng费了我这番心思。我可再次警告你,你手脚gān净点,不许再偷拿这芳园的任何一个接头,不然我先就不饶你。”
喜郎郁闷地道:“九叔,我说过多少次了,那时候我真是没法子,我爹等着要用药呢,我和曹万荣借钱也不给,提前支取工钱也不给,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做贼。”
牡丹暗叹了一声,又是曹万荣。郑花匠给她介绍了一个小贼来,是果然吃准她软善么。存了欺瞒之心,还自认为勤劳本分,还想她教他技术,叫她怎么说他好呢?
还有曹万荣,他以为他把接头都买光了,就能置她于死地么?不能,她有这个时代的花匠们还没有掌握的牡丹繁殖新技术。那就是幼芽嫁接法。传统的牡丹嫁接方法中,历来是以硬枝嫁接为主,这必须要有大量的牡丹接穗,可是如果利用牡丹根颈部那些多达二三十个,甚至上百个本来会被抛弃的幼芽,也就是脚芽来接在芍药根上,那就不同了。成活率又高,还利于牡丹矮化,便于盆栽,她最多就是多等两年。
所以他曹万荣再买多少牡丹接头,再建多大的园子出来,她都不怕。既然他那么有钱,还这么喜欢攻击人,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钱能把这整个京城里的牡丹接头全买光。他能想到从源头上将她的牡丹规模给控制住,她就不会把他的资金给耗光么?到了后面几年,看他怎么和她争?
牡丹轻轻往前几步,绕过一丛罗汉竹,看到了蹲在一块太湖石旁的郑花匠叔侄俩。他二人正在伺弄一棵豆绿,喜郎的神色非常专注,伺弄花的动作也很轻柔,看着倒像个真正的爱花之人。
牡丹默想片刻,决定不去“打扰”这二人,不管喜郎是真还是假,她都打算让他暂时留下来。曹万荣那种yīn狠狡诈的脾气她知道,假如他果然是曹万荣弄来的人,那么就算打发走了他,也还会有人再来,不妨就留着他在明处好了。
牡丹悄悄转身,绕到种苗园,问看门的婆子取了钥匙打开紧闭的大门,顺着垄间小道,将她的宝贝们一一看过来,越看越喜欢。待到全部接过的花都被她检查完,雨荷也找了过来。
牡丹把喜郎的事和自家打算和雨荷说了,道:“我打算一回城,就去四处看看,说我要预定明年的牡丹接头。”
雨荷皱眉道:“可若是那喜郎说的是假话呢?这么多的接头,咱们要得过来么?牡丹花贵,就算种出来也没那么多的人买得起啊?说不定他就是今年买得太多,也想要咱们跟着吃回亏心里才舒坦哩。”
牡丹笑道:“不是真的要买,而是说我打算买。”他曹万荣是真的想预订下明年的接头也好,是哄骗她的也好,她都帮他加把火。两大园子“争”接头,如此一来,想必明年的牡丹价格会很好。
虽然芳园还只是个半成品,但英娘和荣娘都非常喜欢这里,她们学着牡丹一样换上粗布衣裙,跟着她到处看,到处走,傍晚时分又跟了正娘等人去田间散步,看小孩子在田埂里捉促织,玩得不亦乐乎。晚上背了段大娘和林妈妈,与牡丹姑侄三人一起就着周八娘弄来的油苏谷雀,小酌到半夜,却是在城里家中从没有过的悠闲与自在。
第三日清早,牡丹照例在种苗园里巡视她的宝贝们,不出所料的,蒋长扬果然来了。他轻车熟路地进了种苗园,找到正在观察牡丹花伤口愈合qíng况的牡丹,笑道:“那株什样锦长得如何了?”仿佛他是专程来看那株花的。
牡丹抿嘴一笑,手下不停,随手指了指方向:“那,在那边呢,你自己过去瞧。”
蒋长扬在她身后默了默,轻轻走了过去,不过在糙棚那里打了个蘸水,立刻又快步走了回来,也不打扰她,就在一旁静静地候着。牡丹也不管他,径自做自己的事qíng,直到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把所有花木都观察完了。回过头,蒋长扬还在一旁站着,见她看过来,立刻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雨荷在一旁候着,偷偷朝牡丹挤眼睛,示意她看蒋长扬的衣服。牡丹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件玉色的新袍子,没有带刀,腰间还垂挂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佩,头上的黑纱幞头虽然不是新的,却打理得很有型,六合靴也是一尘不染。这可真是难得。
蒋长扬注意到牡丹在看他的衣着,唇角含笑,微微有些不自在,索xing拉了拉衣服,笑道:“我这身袍子年前就做的,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颜色,可是邬三说还可以,我不怎么相信他的目光,正好穿来给你们评判一下。”
牡丹和雨荷差点没笑出声来。不喜欢还穿了来?这明摆着就是暗示她们快夸奖他嘛,牡丹忍着笑,认认真真地道:“其实挺好的,看着很jīng神。”
蒋长扬忍不住扬起了眉毛。
牡丹左右一张望,不见邬三,便道:“邬总管呢?”
蒋长扬不在意地道:“他有其他事qíng来不了。”他边跟着牡丹往外走,边道:“我去问过了,我那朋友同样的花匠还养得有,愿意分一个给你,我替你挑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你觉得如何?”
牡丹一愣,这什么人,同样的花匠养了多少?还可以任意挑一个不会说话的。是不是各式各样的很多?
见牡丹迟疑的样子,蒋长扬的神色反而显得更轻松,他力劝牡丹将人收下来:“无儿无女的,又是个老头子,只要你肯给他养老送终,他必然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qíng。先撑过这几年,到时候你自己挑选的人手也教导出来了。”
牡丹忍不住道:“不知你可方便告诉我,你这位朋友是谁?”
蒋长扬犹豫片刻,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景王?”
牡丹茫然摇头:“我对这些大人物并不熟悉。”
蒋长扬笑了一笑,温和地道:“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原本也不出名,圣上十多个龙子中,他最名不见经传,相当于大闲人一个,不怪你不认识他。这花匠就是他养的,你敢不敢要?”
牡丹皱眉道:“他是你的好朋友?”
蒋长扬认真纠正她:“是朋友。”是朋友而不是好朋友。
牡丹沉默片刻,道:“若你觉得可信,我愿一试。”
蒋长扬的笑容越发温和,异常自信地道:“我挑的,你尽可以放心。他的身价有点高,十万钱,但是非常值得,我听说十多年前,他曾经管理过芙蓉园,你见到人就知道了。”
牡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狡猾和得意,不由期待起这位哑巴花匠来,笑道:“如果他真如你所说那般厉害,这可真说不上高,再多一点又何妨。”
蒋长扬一笑,二人默默低头前行,良久,蒋长扬突然轻喊了一声:“丹娘。”
他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犹如上好的丝绸,在牡丹的耳边轻轻滑过,留下异样的感觉,牡丹的心猛地一跳,直觉笑容都有些僵硬起来,低声道:“什么?”
蒋长扬抬眼望着牡丹,在她白玉一般的耳垂捕捉到一丝美丽的红晕,虽然稍纵即逝,但他仍然很敏捷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眼睛闪着亮光,欢快地道:“我过两天要请潘蓉夫妇俩来我庄子里住上些时候,你可愿意过去陪陪白夫人?”不等牡丹回答,他又飞快地道:“主要是为了答谢上次白夫人帮忙。”
那还问什么愿意不愿意的?答案就在那摆着呢。牡丹略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必须过去咯。”虽然她不怎么喜欢潘蓉,可是她喜欢白夫人。
蒋长扬欢喜的笑起来,低声道:“我刚修了个水榭,也堆了假山,已经完工了,你正好也去看看。我种了重台莲和白莲,明年夏天一定会很美丽,到时候你可以领了英娘和荣娘她们去玩。”
牡丹戏谑地笑道:“那你收不收钱那?”
蒋长扬敏捷地反问:“你说收不收?”
牡丹突然觉得他的目光太过灼人,她不雅地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收不收?”说完又忍不住把脸别开微笑起来。
蒋长扬沉默片刻,闷声笑起来。他第一次挨了她的白眼,也得到了一个脸红和一个羞涩的笑容。这身新衣服,还是穿得值得的,也不枉他费尽口舌去缠了景王半日,弄了那位花匠来。
牡丹听到他的笑声,越发不自在,特别是看到一旁嘴角一直往上翘就没放下来过的雨荷,她越发有些羞恼,便假装东张西望:“你笑什么?什么这么好笑?”
蒋长扬一眼看穿了她的小伎俩,越发笑得大声起来。
甩甩仍然跟着英娘和荣娘在糙亭子里玩耍,所不同的是,它今日是衔着一根树枝不住地啃咬。看到牡丹和蒋长扬过来,它扔下树枝照例往蒋长扬头上冲,蒋长扬站直不动,在它即将登陆的那一刻,手臂快速伸出,迅捷地抓住了它的脖子。
甩甩圆睁着一双乌豆似的小眼睛,惊恐地看着蒋长扬,不明白这个昨天还一脸憨笑的好好先生今日怎会突然变了脸。他捏着它的脖子,虽然捏得不紧,可是他仍然捏着它的脖子……它在他的手上使劲挠了几下,他半点反应都没有,手上的力气却也没有因此加紧或是放松,它张皇地看向牡丹,牡丹站在一旁似乎没有解救它的打算,它沉默片刻,用尽力气大叫了一声:“蒋叔好!”
“当”的一下,它的喙被蒋长扬闲着的另一只手用力弹了一下,弹得它晕头转向,不但疼,还有些怕,高亢的声音虚弱下来:“牡丹,牡丹,甩甩,甩甩。”
它是在求救,牡丹心软了,蒋长扬却没有松手的打算。于是甩甩又换成了:“蒋叔好,蒋叔好。”蒋长扬这才松了手,将它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小东西,这才是你该呆的地方。”甩甩蔫蔫地垂着头,半天不动。
第一百二十五章意外来客
这一天,蒋长扬并没有在芳园多待,只坐下来喝了一杯茶后就告辞离去。他没有久留,倒让跑到厨房去准备了许多吃食来的林妈妈不高兴了,她不停追问牡丹,蒋长扬今天为什么走得这么早。
牡丹无奈地道:“人家有自己的事qíng,该走的时候当然要走。”
林妈妈无话可说,便又怪甩甩,说一定是因为甩甩失礼的缘故,拿了银锁链毫不客气地把甩甩锁在了架子上,又bī牡丹吃东西,要她把身子养胖一点。牡丹很郁闷,只好狠狠咬着糕点,拿眼瞪着在一旁调皮地看着她笑的荣娘和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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