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被吓得呆了一呆,使劲咬住帕子,仰着头,把泪水bī回去,道:“我就在这里坐着等公子爷来给我主持公道!这下作的狗东西,自家把孩儿给颠没了,还想拉个垫背的,见不得旁人比她好,什么心思啊!”
雨桐躺在chuáng上看着她冷笑:“丑八怪,看你以后还怎么害人。”
碧梧“嗷……”的一声拔了个高音,接着又挫下去,顿住,叉着手想扑过去,到底还是没有,转身往外奔,说是要去见戚夫人和刘畅给她报仇雪恨。
刘畅跟着雨桐的丫头走至雨桐住的小院子外,还没进院子呢就听到里面乱成一团,两个女人比赛似地亮嗓子,接着又是什么主持公道,什么狗东西的,不由皱起两道浓眉,厌恶地转身就走,那丫头见状不好,猛地扑过去拦住他,在他跟前使劲磕头不放他走,口口声声都说雨桐可怜,那可怜的小公子更可怜。
刘畅对琪儿都没什么大兴趣,更别说这个只和他上过几次chuáng就有了身孕的雨桐的那团血ròu模糊的“孩儿”了,大家都可怜,他还更可怜呢。只觉得这丫头不住嘴的聒噪真是烦死人了,抬脚就将人给踢到一旁,直直往前走。
碧梧bào怒着奔出来,正好看到刘畅的背影,顿时满脸怒容变成了嘤嘤哭泣,健步如飞变成了踉踉跄跄,速度却是半点不减的,她挥舞着帕子迈着小碎步朝刘畅奔过去,适时心力jiāo瘁地跌倒在刘畅面前,抬起一张血痕翻飞的脸对着刘畅楚楚可怜地道:“公子爷,您要给婢妾做主啊!”
刘畅看到她那张脸,吓得打了个寒颤,不忍地将头撇开,好歹伸手将她扶起来,皱眉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雨桐哈哈笑着追出来:“是我做的!谁叫她下药打掉了我的孩儿!”她yīn森森地看着刘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杀人偿命!”
雨桐披散着头发,身上衣裙不整,身子靠在门框上还不停地打颤,脸色苍白得不见血色,唯有一双带着恨意和疯狂的眼睛黑亮得不正常。刘畅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有点麻木地看看恨意滔天的雨桐,又看看身边低声哭泣的碧梧,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绝望油然而生。
朱嬷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所过之处卷起一阵yīn风。一行人来到刘畅面前,齐齐朝刘畅行了个礼,朱嬷嬷肃着脸道:“公子爷,老奴奉了夫人之命,前来查处这事儿。”仿佛没看到碧梧的láng狈样,朝身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婆子便不露神色地分成两组,一组去夹住了碧梧,一组去扶住了雨桐。
这一刻,碧梧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被激发出来了,她尖叫着不许那几个婆子碰她,拼命往刘畅身边靠,哽咽道:“公子爷,婢妾没有,什么都没做……您要相信婢妾,婢妾已经有琪儿了……”
朱嬷嬷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姨娘少安毋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总会还你一个公道!”
碧梧怕得要死,等到事qíng的真相查出来,她脸上还能治好吗?公子爷有了貌美的郡主,还能多看她一眼吗?那不可能!琪儿没了她,又能平安长大吗?只怕也不能。她仓皇地看着刘畅,苦苦哀求:“公子爷!求求您,您救救婢妾。”
刘畅皱起眉头,看向朱嬷嬷:“这事儿的确很蹊跷,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到底是谁做的,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朱嬷嬷得意地朝碧梧一笑,笑容还没收回来,刘畅已经道:“先请大夫来给她们瞧,然后带来我亲自问。”
朱嬷嬷的脸色一僵,gān笑道:“公子爷,这事儿可不是大老爷儿们管的。您放心,夫人已经jiāo代过了,一定要弄清楚,不叫谁受委屈。老奴也是……”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在刘畅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恶毒猜疑的眼神,她扛不住,低下了头,几不可闻地道:“是……”随即回头狠骂跟来的婆子:“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来?”
劫后重生的碧梧用崇拜感激的眼神看着刘畅:“婢妾真不敢的,公子爷明鉴,这是有人要栽赃。”
刘畅紧紧抿着薄唇,好半天才冷淡地道:“别蠢死了!以后遇到这种事qíng给我滚远一点。”
虽然语气态度恶劣,但碧梧还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里面饱含的关怀和温柔,她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双手递在刘畅面前,若不是因为怕眼泪会流在伤口上,她一定会毫不吝啬地把她雨露一般晶莹的泪珠奉献给刘畅。她跪在刘畅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膝盖,突然开了窍似的,低声而缓慢地道:“公子爷,婢妾不是蠢人,您放心,婢妾懂得的。以后您要婢妾做什么,婢妾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自作主张。”
刘畅很喜欢她的这句话,他觉着这段日子以来,就是这句话让他听着比较顺耳,比较舒服了。他摸了摸碧梧的头发,温和地道:“起来吧,好好看好琪儿。我去看看雨桐,叫她不要恨你。”
碧梧qiáng忍着一阵一阵往上涌的酸水,好容易才点了头,温柔乖巧地送他出门。刘畅又去了雨桐的屋子里,雨桐的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一大股难闻的血腥味儿,黑黢黢的,不但没有点灯,还连伺候的人都没影踪。
刘畅刚掀开帘子,就被一个小马扎狠狠地撞上了小腿骨,疼得他一大脚踢过去,破口大骂起来。黑暗里,传来雨桐的冷笑声:“别骂了,人都被朱嬷嬷拘去了。”
刘畅怒道:“其他人呢?都是吃gān饭的?”
雨桐好笑地道:“树倒猢狲散,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谁还会管我的死活?没把我赶出这间屋子就不错了。”
刘畅怔怔地立了片刻,一股浓重的悲哀毫无预兆地充斥了他的胸臆,他有些想落泪。好半天,他才道:“你想喝水么?”
雨桐半天没吭气,好一会儿才说:“外面靠窗子的桌上有火镰、火石和蜡烛。”
刘畅摸索着过去,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东西,就是弄不着,雨桐挣扎着下了chuáng,默不作声地摸到他身边,拿过火石、火镰利落地打着了火,将蜡烛点起来。
微弱的烛光冲散了房里的yīn暗,刘畅给雨桐倒了一杯水,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半晌无言。好一歇,刘畅方道:“这种事qíng,你心里最有数,到底是怎样的,你说给我听。”
雨桐扫了他一眼:“奴婢身边的人都是夫人派来的,平时也还只和碧梧姨娘的来往多一点。”
刘畅起身道:“这件事,不见得就是碧梧做的。你且养好身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这里会另外安排人来照顾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开口。”雨桐觉得他的话似乎另有含义,但她无法领会,不过他来看她,表示善意和关心倒是真的,于是她心里的恐慌和绝望,以及怨恨顿时犹如被泼了水的火苗,渐渐熄灭了。
刘畅本打算去寻戚夫人商量商量,想了片刻,还是转了身,出了内院,把秋实叫去细细吩咐一番,秋实领命自去打听布置不提。刘畅立在书房外那颗高大的老梨树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怎么着,打量他是傻的不是?还没进门,就把手伸到了他身边,想压制他一辈子?行,走着瞧!他本来已经有些茫然的人生,仿佛突然找到了目标。
且不说刘家如何的热闹,这边厢雨荷匆匆忙忙回了何家,进门就先问恕儿要了一大杯水灌下去,擦了脸上的汗水,方才去寻牡丹。一问之下,牡丹和孙氏去道观、寺院里寻访预定牡丹花和芍药还没回来,只好坐在廊下拿了素纨扇扇风纳凉,和林妈妈讲起今日在候府的事qíng来:“我是好几番忍不住,要和白夫人说那事儿了,忍得我真难受。”
林妈妈道:“总算是没说出来。要不然白夫人只怕以为丹娘送她香就是为了求她的,再好的香也变了味。”
雨荷道:“若是李家这边不成,最后还不是要求到那里去。”
忽见牡丹脸儿晒得红扑扑的,满头大汗地走进来:“真要求她,到时候我便要亲自上门,我送她香与求她办事,可是两回事。”
雨荷高兴地迎上去:“您回来啦?”一边递上帕子,一边指挥恕儿、宽儿打水取gān净的衣服来。
牡丹夺过她手里的扇子,拼命地搧了几下,一气灌了半杯茶水,接过帕子擦了一把脸,方抱怨道:“这鬼天气,热得真要命!今日出门真是不顺!”
雨荷眨眨眼,笑道:“您也不顺么?奴婢今日出门踩到一泡狗屎了。”
牡丹被她引得一声笑起来:“难怪得呢,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臭味儿,原来是你沾回来的,你遇到什么事了?”
雨荷笑道:“您先说您的。”
牡丹唉声叹气:“我今日去了不下十所道观、寺院,却连一株牡丹、芍药都没买成。只要我一开口,人家就说已经被人高价预定了,我多加钱也分不到一株,只拿些差得不得了的品种来敷衍我。使钱也打听不出到底是谁这么闲,这么有钱。”
如果只是一所两所道观、寺院像这样,她也不觉得奇怪。但一连跑了这么多所,都像这样子,就由不得她不觉得奇怪了。虽然她当机立断,抓紧时间去了四郎的铺子里,请四郎马上派出十多个伙计分头去跑其他寺院打听qíng况,想抢在那人面前定下好的品种。但她隐隐有种预感,只怕这些人也是白跑一趟。又因为记挂着李元的回话,只好先回家来候着。
雨荷听说,皱眉道:“听着倒像是故意要您买不成一样的。”遂将自己这边的事qíng又讲述了一遍,把白夫人送的两管染绿刻花象牙筒子递过去,笑道:“白夫人可真是个好人。您快打开看看,她做的这甲煎口脂如何?奴婢们可是好奇得不得了。”
牡丹打开其中一只象牙筒子,却是一管呈凝脂状,与今天的口红差不多的紫色口脂,另一只象牙筒子里装的则是粉红色的口脂,两色口脂颜色不同,香味也不同,但都芬芳扑鼻,好闻得很。
雨荷把自己先前用来包裹口脂的帕子递给恕儿闻:“闻闻,多香啊,只怕要香好几日都散不去。奴婢曾听说,宫中每年御赐的口脂总要含了十几种香料,想来白夫人的这个只怕也少不了。”
林妈妈在一旁道:“宫中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二郎从李家舅老爷那里得了一管,早就弄明白是些什么了。无非就是用了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茅香、藿香、零陵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苏合香、白胶香、白檀香、丁香、麝香、甲煎等十四味不同的香料而已。白夫人这个,粉色的嗅着有股幽兰芳香,紫色的有梅香,大概方子略有不同。不过,却是非常适合我们丹娘用的。”说到这里,严厉地扫了牡丹一眼:“又晒黑了!今后早晚都拿那个加了白芷、白术的澡豆来净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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