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着胸脯,“砰砰”作响。
宋墨却在他说出那句“您出入宫闱就像出入您自个儿的家一样”的时候看见纪咏和知宾先生走了出来,他顾不得细想马友明的话,低声喝斥陈核“还不快给马大人安置个合适的地方”,甩手走了。
陈核连拉带拽地把马友明给弄走了。
纪咏目光微寒。
那知宾先生却不知死活地羡慕道:“这人啊,做到了英国公世子爷的份上,就算是没枉活一生了。您瞧那个马大人,从三品的武官,可在世子爷面前还得拍胸脯表忠心……世子爷据说今年才十七岁,您再看和他同龄的那些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悬梁刺股地苦读,想博个功名呢?可就算是他们能少年中举,可若是想像世子爷这样,只怕是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如愿以偿!”话说到最后,语气已带着几分唏嘘。
纪咏没有说话,望着宋墨远去的方向目光却越发的冰冷。
《文华大训》得到了皇上的赞誉,余励也没有居功,在皇上面前把几个和他一起编书的人都称赞了一番,特别是年纪最轻的纪咏,既有探花的名头,又有机敏的眼神,让余励觉得他前途无量,想和他结了这善缘,对他尤为嘉奖。
皇上心悦,特宣了纪咏进殿,闲聊了几句。
纪咏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谁知道前几天皇上下旨让翰林院整理《周礼合训》,特命他也参与修正。
曾祖父闻言大悦,提醒他:“这是个机会,一个让你名留青史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伯父和父亲也喜不自胜,一个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摆到他面前求他挑选;另一个则走路都怕脚步重了会打扰到他,让他不胜其烦,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偏偏身边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夸赞他:“你年纪轻轻的,不仅得了探花的名衔,还有两次机会参与有皇上作序的文集整理,本朝文坛,注定会留下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言下之意,他就是在翰林院做一辈子的编修也是值得骄傲的。
今天余励把他叫去,又是如此这般地老生常谈了一番,让他心里烦闷透顶,思忖着自己要是真的就这样被困在翰林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书,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抱怨
纪咏不想gān了。
可若是他不gān了,别看曾祖父处处维护着他,只怕会第一个不饶他。
公中的月例,纪家的资源,绝不会再向他倾斜。
就凭他探花的名头,凭他修了《文华大训》的资历,又能gān些什么呢?
他在翰林院里琢磨了半天。
首先这吃穿用度不能少,不然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其次是小厮仆妇得养着,难道还要他自己去端茶倒水不成?
再就是四处游历的银子要充足,他可不想靠着什么润笔费之类的微薄进项看人眼色过日子。
说来说去,都是银子作怪。
怎样才能弄到银子呢?
纪咏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玉桥胡同。
路上看到有人家在办喜事。
他原准备绕道而行。
却听见看热闹的人说着什么“是个西北来的地方官,借了英国公府的宅子招女婿”之类的话,他想起前几天母亲含糊其辞地说着什么“这么巧,可千万别碰个正着”的话。
他伫足沉思。
应该是窦昭的舅舅赵思嫁女儿。
以窦昭和她舅舅的感qíng,她肯定会去帮忙的。
这件事要不要和窦昭说说呢?
念头闪过,他的脚已自有主张地迈进了张灯结彩的如意门。
没想到窦昭没见着,却先见着了宋墨。
真是倒霉啊!
纪咏摸了摸有些发沉的额头,问知宾先生:“赵大人在哪里?我有话跟他说。”
知宾先生知道纪咏就是宜兴纪家的子弟,少年探花,前途无限的清贵翰林,哪里敢怠慢,忙领着纪咏去了赵思那里。
赵思正和几个同科说着话,见纪咏进来,颇有些意外。
好在赵思那几个同科不是在翰林院供职,就是在六部任给事中任职,同是读书人,都认识纪咏这个年少得意的两榜进士,自有人向赵思介绍纪咏,也有人和纪咏打着招呼。
纪咏笑容温和,举止谦逊地一一还礼,风度翩翩,俨然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
赵思对他心生好感。
纪咏大方地求见窦昭:“原是表兄妹,只是年岁渐长,表妹又嫁为人妇,不免瓜田李下,要避些嫌,还请舅舅派人领了我去和表妹说上几句话。”
君子不欺暗室。
他这样坦坦dàngdàng地求见,让在座的诸位都不由暗暗点头。
赵思也流露出几分欣赏,但还是道:“你有什么话,也可由我转述!”
纪咏道:“皇上命我跟着余大人修正《周礼合训》,我小时候在表妹的案头上看见过一本《礼仪注疏删翼》,我曾去向七叔父借阅,但七叔父说他没有这本藏书,我想问问表妹,是我记错了还是这本书是表妹的私藏?若是私藏,能否借阅?古者加冠礼必在庙中,天子四次加冠,礼却只有一次,我一次也没有找到出处,想问问表妹,有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屋里的人都闻言大惊,赵思更是惊诧地道:“寿姑懂周礼?”
“是啊!”纪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不仅懂,而且很是jīng通。我这几天找书都找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偏生余大人又催得急,我没办法了,只好偷个懒,”他说着,朝着众人团团行礼,道,“还请诸位大人行个方便,不要声张。”
谁愿意向个女子请教这些学问上的事?
众人皆露出心领神会之色,齐齐称“知道,定不会说出去的”,看纪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亲切,更有人劝赵思:“这是正经事,你派个老成的人陪纪大人去见过令外甥女就是了。”
赵思也觉得这件事的确是不宜声张,也不便阻拦,他叫了家中的一个年过六旬的忠仆,把纪咏带去了东厢房,又让人去请了窦昭过来说话。
窦昭一头雾水,见到纪咏的时候更是诧异。
那忠仆忙笑着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窦昭气结,因顾忌站在两人中间的忠仆,只能狠狠地瞪了云淡风轻的纪咏一眼,小声质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得个女才子的名声?”甚至不好否认自己对周礼并不十分的jīng通。
纪咏不以为意,皱着眉道:“我难得见你一次,有要紧的话跟你说,你别像那些庸俗妇人,只知道一味地嗔怒,分不清重点主次……”
窦昭竖眉。
纪咏已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成什么样儿了!”他喋喋不休地将自己在翰林院的处境夸张地说了一遍,然后道,“我知道你名下有很多的产业,大掌柜云集,我现在有大约五千两银子的私房钱,你能不能找个人帮我打理这笔钱,维持我以后的衣食无忧?”
窦昭立刻就明白他想gān什么。
她仔细地考虑道:“这编书不像其他的事,别看那些翰林金榜题名,可若非饱读诗书之人,还就真不能胜任。怕就怕你的名声在外,皇上想起编修什么书籍就想到了你,你恐怕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脱身,休想跳出翰林院。若是如此,的确是蹉跎人生……”
纪咏闻言大喜,兴奋地道:“我就知道四妹妹不同其他人!那你觉得哪位大掌柜能帮我打理财产?”
窦昭冷着脸,道:“哪个也不合适!”
纪咏愕然。
窦昭道:“你以为做生意很容易吗?它也像你读书似的,要投入全副的身心,雨天想着卖伞,晴天想着修伞,一年四时都要盘算运作着北货南调、南货北卖……”
纪咏烦起来:“说来说去,你就是对我虚以委蛇而已!”
“你又想自立门户,又听不得别人不同的声音,你让我说什么好?”窦昭冷言道,“我倒觉得,你不应该以已之长比他人之短——你既然擅长读书,就应该好好走仕途才是。纪老太爷说得有道理,现在对你,是个机会,你既然可以帮着皇上编书,未尝不能由此亲近皇上,就看你是把自己定位在一个只能编书的文人,还是定位成一个jīng通法典、能为皇上排忧解难的能吏了!”
纪咏yù言又止。
赵家的那位忠仆却早已是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窦昭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至于该怎么做,端看纪咏怎么选择了。
“你若是执意要拿了私房钱去做生意,再给我带个信也不迟。”窦昭说着,转身离开厢房。
纪咏坐在太师椅上陷入了沉思。
有小厮在帘子外面探头探脑的,朝着那忠仆使眼色,忠仆半晌才反应过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低声道:“什么事?”
小厮声音更低:“老爷问,纪大人和表小姐说得怎样了?纪大人还怎么没有回书房?”
忠仆忙道:“你去回了老爷,就说表小姐早回了内宅,纪大人正坐在椅上发呆,我怕纪大人不知道去书房的路,所以在这里候着呢!”
实际上是监视纪咏不乱跑。
小厮明白忠仆言下之意,笑着去回了赵思。
赵思又听到自己派去内宅打探窦昭的媳妇子说窦昭已经回了内宅,正陪着窦家六太太和五太太在说话,他放下心来,吩咐那小厮:“你去跟老罗说,让他好生服侍纪大人!”
小厮笑着去了厢房。
赵思的几位同科七嘴八舌地恭维他有个好外甥女,又问她这外甥女嫁到了何家,夫婿是哪家的子弟。
赵思一一答了。
那些人都露出可惜之色。
有人甚至道:“当初赵大人怎么就没有给令外甥女选个读书人?”
赵思想到了窦世英,心里就一阵的烦躁,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生硬起来:“我在西北为官,外甥女的婚事,是她父亲窦万元定的。”
这些人自然也是认识窦世英的。
有人“咦”道:“那窦万元怎么是你家的姑爷?不是说他是王又省的女婿吗?”
赵思没好气地道:“我妹妹是原配嫡妻,病逝后,他扶了王又省的女儿做继室。”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还好有小厮进来禀告,说新郎官的轿子到了。
大家俱是笑呵呵地催着赵思去迎新女婿,有说有笑地去了拜堂的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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