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擦gān了眼泪,在大殿里站了一会,等到qíng绪平静下来,才出了大雄宝殿。
主持留窦昭在寺里用斋饭。
窦昭婉拒了。
她决定下午去静安寺胡同。
走下丹墀的时候,她遇到了纪咏。
纪咏穿着件灰色的道袍,头上簪了根竹簪,仙风道骨地与个相貌俊雅的和尚并肩低声说着话。
窦昭讶然。
走在纪咏身边的,竟然是德福。
他们两个人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窦昭在心里嘀咕。
纪咏像有所感应似的突然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
看见是窦昭,他眼底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他小声和德福说了几句话,德福也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地打量了窦昭一眼,和纪咏一起走了过来。
窦昭和纪咏见礼,又把蒋琰介绍给他。
蒋琰红着脸,低着头匆匆朝着纪咏福了福。
纪咏瞥了她一眼,对窦昭道:“这就是宋砚堂那个被掉了包的妹子?”
窦昭咳了一声。
纪咏失笑,道:“你也别掩耳盗铃了,京都都传遍了……”还是一如往日的飞扬肆意,毫无顾忌。
窦昭打断了他的话:“掩耳盗铃怎样了?至少别人知道我们不愿意说这件事。”
纪咏很久没见窦昭了,可不想和窦昭吵架,嗯嗯了两句,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已给主持行过礼的德福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双手合十向窦昭行了个礼。
窦昭和蒋琰忙曲膝还礼。
纪咏就问窦昭:“宋砚堂怎么让你一个人来大相国寺上香?你儿子呢?听说取了个rǔ名叫元哥儿?他满月的时候我正奉旨在福建,就托姑母给元哥儿带了条长命锁过去,是请了普陀山的得道高僧开过光的,你拿出来给他挂在chuáng边,可以镇邪!”
窦昭直冒冷汗。
当着大相国寺的主持和德福,他竟然告诉她普陀山的得道高僧开过光的长命锁能镇邪,这就好比在王婆的摊子前夸李婆的瓜甜……
她飞快地睃了主持和德福一眼,却发现两人老神在在,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这是个什么qíng况?
窦昭的脑子有些混乱,只好道:“你去福建做什么?还顺利吗?”
纪咏道:“我去做御史啊!你不知道吗?福建自定国公死后,乱得很,倭寇时时上岸杀nüè,说民不聊生也不为过。皇上让我去看看那边抗倭的qíng况。”
定国公还没有平反好不好?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评论政事啊!
窦昭又看了主持和德福一眼。
主持还好,德福却笑眯眯地道:“宋夫人无需担心,我觉得纪大人的话很有道理。”
窦昭窘然。
纪咏看了呵呵地笑,对她道:“你快回去吧!小心元哥儿哭着找你。我和德福和尚约了今天辩经,不招待你了。下次你再来大相国寺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请你吃大相国寺有名的糖醋鱼。”
辩经?
不去隆善寺在大相国寺?
窦昭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她笑着冲纪咏点了点头,和蒋琰上了马车。
蒋琰松了口气,忙道:“嫂嫂,这位纪大人是什么人?他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说着,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她的直觉倒很准!
窦昭就把自己和纪家的关系解释给蒋琰听。
蒋琰正色地道:“嫂嫂,您还是少和他接触的好!”
窦昭哭笑不得。
这两兄妹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喜欢纪咏。
回到家里,窦昭让甘露把纪咏送给元哥儿的长命锁找出来。
元哥儿满月礼送贺礼的人太多了,她不知道纪咏也给元哥儿送了东西。
甘露翻箱倒柜,就是没找到纪咏送的长命锁。
窦昭道:“是不是和六伯母送的东西混在一起了?”
“我仔细看过礼单了,”甘露道,“六太太送了一对长命锁,一个是金镶玉的,一个是银雕字的,纪大人只送了一枚长命锁,应该是单的才对。”她说着,打开装长命锁的匣子给窦昭看。
还真是没有。
那东西到哪里去了呢?
贺礼都是要上礼单的,不可能是有人拿了。
窦昭道:“你查了礼单没有?会不会是写漏了?”
礼单通常是送礼人写过来的,写漏的可能xing很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甘露忙去查礼单。
若彤进来禀告,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窦昭想赶在父亲下衙之时到达静安寺胡同,看着时间快来不及了,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静安寺胡同。
第四百四十九章嗣子
窦昭和窦世英是前后脚进的门。
窦世英看见窦昭,开门见山地道:“你是为嗣子的事而来的吧?”然后不等窦昭说话接着道,“这件事你就不必劝我了!我想了很久。我当初就曾跟王映雪说过,除了名分,我什么也不能给她,她还是执意要留在宋家。如今我们走到这一步,她固然有错,可我也太固执了。但你若是想让我把我从前做的那些孽都放下,我却忘不了。
我这些日子看到元哥儿,想起你们小的时候。你像地里的糙,自己迎着风长;明姐儿被我丢到王家,自生自灭。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托生到我的膝下,却是苦的时候比甜的时候多。我不仅没有好好地教导你们,也没有好好地为你们谋个前程,反而累得你们因为我的缘故在婚事上都一波三折的,受了很多的怨气。”
他说到这里,眼眶有些湿润起来。
“特别是你,夫家门第显赫,夫婿温柔体贴,孩子来得及时,又活泼健康,让我看着就喜欢,觉得自己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我和王映雪,是注定过不到一块的。我早年间还想着和离,可现在……她既然不愿意,那就这样凑合着过好了。不然她闹腾起来,让你脸上无光,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脸见你。
你六伯父是个小事上马虎、大事上极有主见的人,你六伯母为人贤淑又行事端正、不失机敏,德昌又已是快弱冠的人了,不像幼童,还需要嗣母的照顾甚至是教导,我这个做嗣父的帮不了他,你六伯父和你六伯母却能帮他拿主意。而且我百年之后,有他这个嗣子在,王映雪也不可能牵扯到你那里去。
先祖们拼命地打拼,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
我舍了西窦四分之一的财产,换你一生清泰,也是值得的。
你就什么也不要说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态度十分的坚决。
窦昭语塞。
难道父亲是为了不让王映雪将来成为她的麻烦才要把十二哥过继过来的不成?
她不禁道:“父亲您一定会长命百岁,走在七太太后面的。”
“huáng昏路上无老少。”窦世英笑道,“谁知道谁会走在谁前面?还是提早安排的好。”
两世为人,窦世英都活得好好的。
窦昭望着父亲满头的乌发,心里骤然觉得堵得慌。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那些她觉得自己永远都说不出口的话脱口而出:“父亲这次可猜错了!我来可不是为了您过继十二哥的事。兴亡继绝,本是人之常qíng。父亲觉得十二哥好,想让十二哥家来,我这个做女儿的只有乐意的,哪里会反对?我这次来,却是为了父亲的私事——七太太在娘家长住,父亲也找个人照顾自己吧!正如您所说的,我和窦明都嫁了,您年纪渐长,却膝下空虚,如果有个人能在您身边嘘寒问暖地照顾您,我们做女儿的也就可以放心了。”
窦世英愕然。
他愣愣地望着窦昭。
窦昭轻轻地点了点头。
窦世英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寿姑,长大了!”他叹息,“我还以为你会恨我一辈子呢!”
这下子轮到窦昭诧异了。
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窦世英道:“自你母亲去世后,你看我的眼神就是冷冷的,就是偶尔激动起来,也只是别过脸去,不想让我知道……”
前世,她看父亲的目光更冰冷。
父亲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恨意呢?
窦昭心里五味杂陈。
她含笑道:“我现在长大了嘛!”
窦世英颔首,笑道:“是长大了!不过,管得也多了。”
窦昭错愕。
窦世英道:“我现在挺好,既不想纳妾,也不想找个通房。你既然已经是大人了,就应该知道,这世间难求一个自在,你就不要跟着你六伯母起哄,非要给我找个女子在身边服侍了。”
毕竟是父女,谈及这样的话题十分的尴尬。
窦昭讪然,道:“您知道是六伯母……”
“除了她还有谁?”窦世英笑道,“别人巴不得我就这样下去,到时候好选了他们的孩子来承嗣。”
父亲心里这样的明白,倒让窦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窦世英道:“我小的时候都听你祖父的,长大了都听你五伯父的,只有你的婚事,我谁的话都没有听,却给自己找了个好女婿。这一次,我也不会再听别人的了。”说完,转移话题问起了元哥儿,“你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出来这么久他会不会饿着?我看着时候不早了,砚堂明天休沐,今天应该回来得比较早,你也早点回去吧!”直言不讳地赶她走。
窦昭不由在心里嘀咕。
宋砚堂如果事先和她不认识,就父亲这做媒的水平,恐怕她早就被宋砚堂给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现在看来,父亲做事果然不靠谱。
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
窦昭把事qíng的经过告诉了宋墨。
她以为宋墨会打趣父亲几句,没想到宋墨肃然道:“寿姑,岳父说得对。他这一生几乎从来都不曾自己拿过主意,现在他好不容易想自己拿一回主意了,你不应该拦着他——就算他做错了,那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哪怕是失意沮丧怨恨也都是他应该承担的后果,你们不能总这样大包大揽。你应该让他老人家自己拿主意。”
窦昭若有所思。
宋墨让她一个人思考,抱了元哥儿笑道:“明天爹爹放假,我们去看你外祖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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