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接了橘子笑道,“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不爱吃水果……”说着也把方仲威递过来的橘瓣放进盘里,“我老了,胃不行,这才刚吃完早饭,这时最是不易吃水果的时候。”
方仲威拿起一旁的娟帕擦了擦手,笑着跟她打趣,“那娘还让我吃?”
老夫人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忽然敛了笑,眼睛紧紧盯着方仲威道,“我是看看你变没变。”
话说的莫名其妙,方仲威就是一愣,他狐疑地看向老夫人,“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便冷笑一声,坐正身子道,“柳氏到你的房里去gān什么?”
“……”方仲威无语。
“你又对秀芬说了什么?致使我怎么问她都不敢对我开口……”她说着,脸上便现出深深的疲惫,“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瞒着我……”说完便长叹一声,神色中带着黯然神伤般的颓废。
方仲威心内一凛,急忙上前握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娘亲,你不要听人胡说……”心内却在暗忖,看起来刚才的事还是没有瞒过老夫人,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他试探着转移话题,“娘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儿子在家,我那屋里还会有什么事……”希望能把柳泽娇的事含混过去。
老夫人面色一冷,啪地放下手中的茶盅盖子,盅盖和瓷体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她声音严厉地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愿意管你们的闲事吗?一个是下堂妇,一个是皇上赐婚的新妇,你就保证她们之间没有怨气吗?”她越说声音越大,“还有,那天的那两个婆子是怎么回事?昨日你们屋里吃团年饭的时候盛儿没到又是怎么回事?昨晚柳氏眼睛哭得红肿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你都知道吗?”她望着方仲威,忽然低下声来语重心长说道,“威儿,不是娘亲多事,什么事都想管,什么事都放不开手想cha手儿子屋里的事……可是,你的屋里qíng况特殊,娘亲是替你担着一份心啊。”
她的眼角开始有泪光闪烁,攥紧方仲威的手道,“你知道吗?当我听说你昏迷不醒即将不久于人事的时候,娘亲是个什么样的心qíng?世上最凄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哽咽起来。
方仲威一时愣怔,手足无措地看着老夫人,摸摸怀里,却无像那些妇人一样常在怀里掖帕子的习惯,回头拿起刚才自己擦手用的帕子,又觉得不gān净,一时间他无法可想,只得扎撒着手劝老夫人,“娘亲别哭,娘亲别哭,您有什么话就吩咐,儿子听您的就是。”
老夫人由怀里摸了帕子出来,试着眼角,一手又拉住方仲威,“我只是怕这个新妇在咱们家里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出了事皇上问起来不好jiāo代,”她抬眼看着方仲威,“另外又关着江侍郎的面子……无论从哪一面来说,人家都是在咱们最困难的时候,担着风险嫁过来的,咱们欠着人家的一份qíng……”捏着帕子再次揩了揩眼角,“还有柳氏,这些年没少吃了苦,我是真的心疼她……”说着就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孩子,我都是真的心疼她们,谁也不能在咱们家里出一点事,有些事你不懂,威儿,你毕竟是男人……”她的话语里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感。
方仲威心里一软,一双大手反握住她的手,“娘……您别担心。您放心,所有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从今以后再不会让您为孩儿cao心了。”他的话说的含含混混的,最终还是把安排柳泽娇的事瞒了下去。
依老夫人的xing子,知道柳泽娇自请下堂是另有目的,而且是为了一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她是绝对不会放柳泽娇出府的。
还是瞒过一阵再说吧,等柳泽娇安顿下来,她知道了就是心里再有气,到那时生米煮成熟米饭,也已无能为力了。
老夫人听了就是一叹,垂着泪道,“我暂时还不能放手你屋里的事……威儿,你要理解娘亲……”她向方仲威解释,“……等过一些日子,观察她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唧咯了,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到那时我就放手,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然后又拉着方仲威的手在她的旁边坐下,“威儿,你跟我说说,你失踪的这一段时间,到底是去了哪里?”
除夕夜由于忌讳,她没敢问这个问题,初一又忙了一天,没倒出时间来问,这时正好清清静静地剩下母子两人单独在一起,她把憋了两天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
“没什么,”方仲威简短地答道,“……是皇上暗中派了我一件事。”一副不yù多谈的样子,“……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告诉娘亲。”
他是怕老夫人听了他那九死一生的事替他担心。
老夫人皱眉,“我是你娘,就算是皇上派给你的事,再是天大的机密,我还能给你捅出去不成,害了我的儿子?”话里明显地带着不满和责怪。
不过心qíng却已好了很多,既然知道是皇上派给他的差事,以前所有的顾虑立刻便烟消云散了。她最大的担心,莫过于儿子被俘,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弄得家国都无他一个息身之地。如今,终于让她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开始轻松地和方仲威说话。
帘外有秋绿和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哎呦,怎么这时才过来,看把小少爷冻得……”
就听慧娘的声音答道,“小少爷粘着柳姨娘的怀抱一直不肯下来,这不,姨娘刚走,我就把小少爷抱过来了。”话落,帘子已经打起,方瑾盛被慧娘抱着走进正厅里来。
看到方仲威也在这里时,慧娘似乎愣了一愣,她畏缩地看了方仲威一眼,又抱着孩子给老夫人和他各施了一个蹲礼,然后才抱着方瑾盛往老夫人跟前来。
方瑾盛老远就叫着,“祖母……”一到老夫人的身前,老夫人便一把把他接到怀里,然后就是一阵心肝ròu儿的乱亲。逗得方瑾盛在她的怀里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至此,老夫人的脸色终于完完全全放晴下来。
方仲威却想起柳泽娇早晨的请求来,觑着老夫人和方瑾盛偶然停下来的空隙问,“柳氏她没有过来吗?”
老夫人抓住方瑾盛的一只手正在掰着他的小手指头往自己的脸上摩挲,听了方仲威的话她不禁讶异地抬头,“她过来gān什么?”口中带着不以为然。
方仲威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她说要带瑾盛回娘家,前去问我,我说让她过来问娘亲。”
老夫人听了脸色便冷下来,把方瑾盛往怀中一带,“这规矩还要不要了?她现在已经成了妾侍,还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目光严厉地望着方仲威,“这一,
33、应付...
她有内院的事也得先去请示正室夫人,没有直接越过正室夫人先去问你一个不管家务事的大男人的道理;这二,她一个妾侍,有什么资格带着我们方府的嫡子嫡孙去回她的娘家?”老夫人越说越气,“虽说我怜惜她,她却也不能居功自傲因为是自己要求的下堂,就挟恩以报妄想着破坏我们府里的规矩。这要是传出去,还叫我们方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方仲威呐呐无语。
她又看方仲威,借机说教似的道,“威儿,我没说错吧?这内宅女人的事,不是你们这些大男人能懂得的……”然后又感叹道,“你说柳氏原来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可是遇到这样的事,也不免被嫉妒烧坏了脑子,这还是她自己请求的下堂,若是被咱们bī得,你这后院里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
方仲威在一旁肃然听着,心内暗叹,原来这老人家长篇大论了这么多的话,又是讲道理又是列规矩的,却全是一片苦心地要对自己说教……想着不由又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跟她把柳泽娇的事说出来。
秋绿和慧娘在老夫人娘两个说话的时候,悄悄退到了靠着大理石屏风摆放的一排翠绿观赏植物前。
一边说话一边远远地伺候着。
“你是说,柳姨娘的神色不对?”秋绿讶然地问,这边还不忘用眼睛瞟着老夫人那面的动静。
“嗯,刚才走的时候,她整整包了两大包的衣裳,我看她连夏天的衣裳都装上了,又对我说,是不要了的,拿回去给娘家弟媳穿去。”她犹豫着扭头,把一直紧紧注视方瑾盛的目光收回来,“可是,我看那些衣裳都是她平常爱穿的,而且都是她所有衣裳当中料子最好的……”
秋绿一惊,扭回头来看她,“你可看仔细了?”
慧娘点头,双手放在身后摩挲着一盆翠绿棕竹厚重的叶子说道,“嗯,我特意多看了几眼,柳姨娘就是看到我的好奇才这么跟我解释的。”她说着不安地看了秋绿一眼,“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的眼里突然现出了惊惶。
秋绿远远地看到方瑾盛张着小手往一张地几上放着的点心盘上指,她急忙往那面走,一边低声对慧娘说道,“这事你先不要跟人说,等我一会告诉了老夫人,看她怎么说。”说着,已经走出好几步远。
慧娘紧紧跟了上去。其实方瑾盛一刻也离不开她,她刚才之所以跟着秋绿到这边来,是为了给老夫人母子二人倒出说话的空间……
秋绿到了老夫人跟前,借着给方瑾盛端点心盘子的空,用后背挡住了方仲威的眼睛,暗暗给老夫人递了一个眼色。
老夫人心领神会,待方瑾盛拿了一块苏油酪子,秋绿离开她身前把点心端走的时候,她才对着一旁喝茶的方仲威道,“你先下去吧,一会吃饭的时候我再派人叫你。”她状若无事地吩咐方仲威。
方仲威却在心里画了个魂儿。秋绿刚刚跟慧娘在一起,这时刚过来老夫人就撵自己……是不是柳泽娇那边被她们发现了什么?
“我下去也没事,不如就在这里陪着娘说说话吧。”他不动地方,依旧四平八稳地端着茶盅,笑着对小口吃东西的方瑾盛问,“好吃吗,瑾盛?”岔开了老夫人的话题。
老夫人就笑道,“要不你跟盛儿亲近亲近?你们父子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也该让他熟悉熟悉你。”她又抬着方瑾盛的小声往方仲威的身上指,“去跟爹爹玩不玩?爹爹那里有酪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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