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绿就机灵地把那盘放回原处的点心端着轻轻放在方仲威旁边的地几上。
方瑾盛张着艳红的小嘴刚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个“要”,突然看见方仲威黑着脸正厉眼看着他,他忽然“哇”地一声张开小嘴大哭起来。
老夫人急忙拍着他的背哄他,“乖孙,不哭,不哭……”她又责备地看方仲威,“你怎么这么不知qíng趣,孩子想跟你亲近亲近,怎么就不给他个好脸子。”
方仲威讪讪,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慧娘急忙上前把方瑾盛抱着怀里,一边颠着一边哄,好半天,方瑾盛才止住哭声,扭头怯怯地看着方仲威。
方仲威眼里滑过一抹歉然,却坐着没动,即没有去抱方瑾盛,也没有把脸色放晴下来。方瑾盛便扭回头一把搂住慧娘的脖子,又小声地抽泣起来。
老夫人面色不虞地狠狠剜了方仲威一眼,又让秋绿去拿他常玩的两只木头鸭子过来,哄逗了半天,才总算把方瑾盛的眼泪给止住了。
过不一时,有小丫头请示摆饭,这一段不愉快的cha曲才算告一段落。
自始至终,方仲威也没有离开过老夫人一步。
34
34、又回江府...
九卿和三姑在方府的马车里等青楚。
赶车的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憨厚,微黑的脸膛,下巴上虬须森然,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好像两只铜铃似的……整张脸上,除了那一片森森的连鬓胡子,就属他的这双大眼睛最醒目了。九卿心里暗忖,这就是俗称的环眼吧?三国演义里张飞那双眼睛,应该就是此人的写照才对。
这个车夫自称姓高,名大壮,名字跟长相倒是很般配。他很健谈,九卿坐在车里引开话头,他就开始滔滔不绝。整个等人的时间段几乎尽是他的话语声。
九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如今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对方府里的人和事都不熟悉,对这里的男人女人们一点不知,一点不懂,如果有个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说他们的陈年旧事,让她从别人的话里字间多捕捉一下方府主子们的xing格,应该是有好处的。
“那一年老侯爷出征的时候,府里的三姨娘去药王庙上香,是奴才拉着她去的……”高大壮的声音有点粗嘎,说话还带个小动作,总是说一句捋一下胡须。
寒冷的空气中,他粗糙的手冻得通红,但硬是毫不在乎地一直把右手放在下颚卷曲的胡须上,不停地捋。
他说的三姨娘是方老侯爷的妾侍,几年前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提起来三姨娘之事,九卿还以为方老侯爷没有妾侍呢。最起码,她在嫁过来的这些日子里,就从没看见过一个妾侍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即使过年,也没有出现过一回。
所以九卿一直有此错误的想法。
“三姨娘那天也是坐在您的这个位置上。”高大壮隔着悬窗上的一道帘fèng,往九卿的座位上瞥了一眼。
三姑就在旁边拽了拽九卿的衣袖。九卿回头,三姑急忙给她打眼色。
九卿知道三姑的用意,并不理会她,,又扭过头来一手拽着下半截的帘子,一手在帘子中间扒开一小块空隙,看着坐在车辕上的高大壮说话。
三姑见九卿不理自己,急得直搓手。她隔着侧壁风窗欠开的一条帘细fèng,一只眼眯着去瞅胡同拐角处方府方马道,心里只盼着青楚快点回来。
她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方府和凌府之间的一条胡同。方府由于在东大街处还有一条出口,出去就是闹市,所以这条胡同他们几乎从来不用。而九卿为了避开李锦玉等人出府时没必要的寒暄,在高大壮的建议下,于是就选了这条胡同把车停在里面。
由她们这个位置,正好看见凌府的大门……至于方府的那面,高大的胡同墙体正好把他们的车身挡住。
九卿这边听着高大壮说话,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目光神色。见他虽然健谈,一双眼睛却是澄明清凉,并无飘忽闪烁之意……心里便给他定了位:虽然好说,但是并不是胡蒙乱侃,没有根据天马行空之人。
高大壮继续捋着胡须。
“三姨娘那天不知怎么的,走时还好好的,在药王庙里呆了一天,等到出来时就病怏怏的了……”高大壮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扶着马鞭,马儿不时在地上抛踏两下蹄子,马车便随着它的动作微微晃动几下,高大壮捋胡子的手一边也跟着摆动几下。
但是并不影响他说话。他往车帘跟前凑了凑,小声地说,“她回来当天就死了……”语气神神秘秘的。
九卿愣然,什么病这么急?当天白天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夜里说死就死了?她狐疑地看着高大壮。
高大壮摇了摇头,“不知道得的的是什么病,但是好长时间老夫人都禁止府中的人再去药王庙。”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噢,对了,听说那药王庙里那天也死了人,据说是寄住在那庙里的一个穷秀才,才三十不到,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听说夜里睡着觉就死了。”
他说的好像心有余悸似的。
三姑就趴在九卿的耳旁,低声地劝道,“小姐,您把帘子放下来吧,与一个赶车的说的什么话?你不在乎,可是让别人看见,恐怕就要说出什么闲话来……”意思是你得注意影响。
她正说着,就听九卿“噫”了一声,然后又听她问高大壮,“那大门里出来的人,你可认识?”
高大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一溜五间大门房的凌府侧门里,走出两个女人并几个小孩子来。他看了不由笑道,“那是凌府的夫人……”他指着前头走着的那个女人,然后又指着她后面跟着的三个才总角的小男孩道,“那几个是凌府的小公子……”看着跟在女人身后的少女,他摸摸胡子,沉思着道,“那个女娃,不认得,大概是凌夫人的贴身婢女什么的……”
话未完,又见由她们身后走出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十五六的小丫头,并几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弁帽的小厮来。
九卿细细打量那个凌夫人,只见她长得皮肤白皙,体态匀称:容长脸,细长的柳叶眉,狭长的丹凤眼……头上戴着镶满白珍珠的玉树华盛,高髻两旁各斜cha着一支赤金镶钻串珠翠玉的金凤步摇,耳中配戴同色的镶珍珠耳坠……
身上穿一件斜风拂柳穿百花纹的妆花褙子,外罩一件大红平地儿的薄披风。远远看着,珠环翠绕,就仿佛一个古墨画上走出来的佳丽美人。
九卿不由暗叹,此等的靓丽美人,可谓女中之凤……也难怪凌侍郎不愿纳妾。她又想起李锦玉的话,心中不由哧笑,看来人云亦云的事根本就可靠,那些道听途说的事,听听也就算了,没必要把它当真,若不然的话,反而误导于人。
正思量着,只见凌夫人领着孩子们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漆彩包金的彩绘马车,其豪华程度,不亚于自己乘坐的这辆四轮车,只不过她的是两轮的。另外有几个丫头上了第二辆墨呢毡做帷子的小马车,几个小厮走着,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奔着自己马车躲着的胡同而来。
那凌夫人的马车走过九卿车前,她掀车帘奇怪地朝九卿的马车看了一眼,待发现扒在帘fèng偷瞧的九卿后,还微微笑着跟她点了一下头。
九卿还以一笑,抬眼间正看见青楚由方府的马道拐进胡同,于是吩咐高大壮,“把马车掉过头来吧。”
高大壮答应一声,扬鞭喝马,把拉车的两匹马赶到马道上,绕了一大圈,才费力地把马车调转了方向。
这个时代的人们,不喜欢坐轿,一般出门都是以车代步。因此马车的制造业很发达,而且款式新颖,造型美观。像九卿坐的这辆,就是载着阔大车厢的四轮马车,既能拉东西又能坐人,是皇宫专门给有爵位的王侯配备的,代表了一种身份象征。而这种马车的缺点,就是车身太长,转弯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场地才能解决问题。
青楚上车便把东西由怀里掏出来jiāo给九卿,待九卿验证过后,她才低声道,“我回去的时候,柳姨娘正坐在中厅里。”
“哦?”九卿诧异,抬起头来问,“她不是先就离开了吗?”说完,又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可笑,于是又解释道,“先离开就不会再返回去了?”
她把那张纸折叠起来重新jiāo给青楚,“你先替我保存着,”又问三姑,“咱们先回江府还是先去你家?”
三姑沉吟了一下,又掀开车帘看看日头,才道,“时候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回江府吧,免得回去晚了大夫人再拍给咱们一个不是。”她最后这句话是附在九卿耳边低声说的,应该是怕外面赶车的高大壮听到。
听着外面嘚嘚纷沓的马蹄声,九卿不由失笑,三姑也太小心了吧,高大壮耳力再好,他在外面纷乱马蹄声的影响下,也不可能听得清她们加意小心的说话声。
他们坐的可是两匹马拉的车。八只蹄子,就是步伐再统一,也不可能一点嘈杂没有。
巳时正,九卿主仆几人回到了江侍郎府。
进到钱夫人的正厅时,穿红着绿的江家女儿们已是济济一堂。有坐在jiāo椅上陪着钱夫人说话的,有站在靠南窗边摆着的一溜绿色植物旁赏花的,还有顾自埋着头坐在唠嗑的几人身边嗑瓜子的……形态各异,各不相同。
九卿第一眼便看到钱夫人菩萨似的笑脸,正和蔼慈祥地看着江元秀跟她说话,整张月白的脸都是满满的笑。
看到九卿进来,钱夫人脸上神色似乎滞了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以往慈善温和的笑容,老远就冲九卿招手,“哎呦,看我的五姑娘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地,亲自起身过来迎九卿,“冷不冷啊?累不累啊……快来快来,先到火盆旁边烤烤火。”她嘘寒问暖地说着,一面拉着九卿往火盆旁边走。
九卿心里不由冷笑了笑,第一次在这里靠火盆的时候,拉她的是李嬷嬷,而这次又换成了钱夫人。她不由恶质地想,如果她成了寡妇,那这次又是谁来拉着她烤火?
“娘亲你又忘了不是?如今五妹已是堂堂将军府的夫人,这么体面的身份,您怎么能让人家站在地当中烤火呢?”那边的江元秀看着九卿开口。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把自己坐过的宝座下首的第一把jiāo椅让出来,遥遥地招呼九卿,“妹妹过来我这里坐,我让丫鬟给你装个手炉,这时天气不那么冷了,你抱着暖一暖也就把冻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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