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的争锋之地,又岂止我的府邸。
但是这些,与我何gān。
“若非时临身为男儿,立先生为后,携手天下,倒也是美事一桩。”主君缓缓续茶,道,“其实,礼典所云,并未言明后非得女子才可。”
“主君,时临不胜取笑。”我彻底无力。
虽说国风大度宽容,男子和男子相知亦可传为佳话,却终究算是少年公子们的风流事。一个有志男儿成家立业后,再沉溺,便是糊涂的了。这年头,征战之故,男少女多,人口嫌薄。男宠jì女的贱籍我都成功谋划造势了,只待年底征鄂归来,就能乘机取消,一并归入民籍了。
所以,大好男儿,焉能不娶?
重要的是……
他们焉能不生?
主君又如何能不以身作则。
其实,莫说礼上难以通过,最关键的在于,我容不得。
先生之位足够我打理天下,我怎么可能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眼下,我不曾经营自己的势力,全赖主君制衡各家人等,我则全副心思主事兴业。但是一旦立我为后,不进则亡,我便绝不会、也绝不能如此纯良。主君如此,相当于bī我篡位,无论成否,对乾而言,皆是灾难。且不论伤不伤元气,指日可待的天下大业肯定要遥遥无期了。
府里不得清净,主君明知故问,无聊顶透。大概没有午睡的缘故,我又觉得倦怠了。
主君喝了口茶,“魏后……本君无以纪念,永空正位,先生说如何?”
“主君一片深qíng,感人肺腑。时临当助主君应付那些……”应付那些麻烦老头,“咳,时临当泣血上书,全力推崇。”
你定了意,我府里也好清净些。
更重要的是,战事初起,而且将大起,后方劳力难免紧张,顺便就可以鼓励女子从业。她们有能有为了,借着你痴心的东风倡导一番,离一夫一妻也就不远了。虽说不可能一步到位,但是这世间还没有发展出那些可怕的缠脚殉夫三贞九烈,我自当一手打造民风学风,定下务实坚毅的根基,教虚礼冒了头也占不了什么地盘。父系社会,并不就是说……
“先生!”
“……何事?”正暗自盘算得好,猛然喝醒,吓我一跳。
“人死不能复生,此事明日再议不迟。”主君放下茶杯,脸色并不严肃,相反十分和善,“眼下,先生该午歇了。”
居然在我的府邸正厅里赶人。
不过我的确困了。
那……
“主君慢坐,时临告退。”
礼过,起身,出门。
拐向起居的院子。
哈欠……
××××××
午饭把自己那些东西吃完了,于是太饱。过饱则易困乏,日照本来就还短,结果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开始西落。
小憩憩了两个时辰左右……
俞儿的养猪计划又推进了一步。
“习云?”穿衣梳洗,一边朝外厅去,一边问。
“先生。”青杨扳着厅门,笑眯眯歪头探进一个脑袋来,“叶三公子还在she箭,习云大哥陪着呢。”
“哦。”的确是有吩咐他去,“那你怎么也不唤我?”
平常明明怪机灵的……
“先生没有吩咐过青杨啊。”青杨理直气壮答,也不等我再开口,一溜儿跑了,带了笑意的声音渐渐远去,“青杨去书房给先生沏茶研墨濡笔焚香洒扫整理……”后面的听不到了。
青杨的轻功好像又有进步。也是,他那四个师父哪个不是好身手。主君赐的人给俞儿打杂满一年,我都放他们出府做事。青杨一心向武,故而执意要留,眼下看来,的确十分有道理。
不由勾唇,明白的孩子好管教,有人打扫书房也不错。
“习风?”朝外面去,一边唤了一声。
听得到屋外有人守着。
安全之故,他们不会留我一个人。
没有应。
奇怪了……
习云应答机灵些,所以他常在身边些,另外几个则守得远些。
“习雷?”
没有应。
可我若唤他们,不管倒底哪个守着……
向来总是有人出声的。
“习……”一脚踏出门,电字也吞了回去。
九十六
一身黑色劲衣。
不过不是当年那种质地,而是丝棉混料,正面光滑,极其结实的厚织。据主君说,缚在大树上军马横拉,树倒布不断。
我没有试过,工艺我也不清楚,那是司工下负责此项的人用的心思。当初我只是扔了梭子等物的概念给他们,而后朝专司此事的说了句要黑得结实黑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一样。
大乾军仪,何等要紧。官至将,主君自然赐府。剩下大批寒门出身的年轻校尉们穿得帅一些,偶尔控马上了街便是供女子倾慕,教男子艳羡的活体募兵书。虽说大乾本就重军,持续的形象塑造也是必要的。对于平常人而言,将级遥不可及,校尉就不是那么远了。
而他们,戎马倥偬,不得闲心另行置办便服,常年军装,从而成全了我的算计,也是平常。
校级军官专用带纹便服的秋冬装,chūn夏自有色浅织薄的一套,俱是一般的半正式场合可用。若是重要的觐见等,武将自然须着盔。
另一脚也迈出来,我一时静立不知如何应对。
司军的军册名单我虽能随意翻看,甚至……起码名义上,我有权调遣所有五十万大军,但我哪有那时间去看年年的流水名单,又怎么会蠢笨到惹事上身。所以,直到主君召见,正殿一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而且近在咫尺。
胥将军去年秋季从蔡领麾下回雿都修整,同时训练新兵,已经近半年。
……这么说来,我今日第二次见他,他却必定不止第二次见我。
微微有些心虚。不过看他样子,背靠柱,面朝院,胸以下在阳光里,胸口以上则笼在廊影下,半垂了头,面色看不清,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谴责我的。
且不说我每天和那四个人五匹马招摇过市竖立先生形象……我是说上下班上下班……
去年将军归朝,主君自然亲迎。我又怎么可能不在场。只不过主君没有出声示意应对时,我摆那做装饰就好,倒也记不起校尉们受封时,我在神游想些什么了。那般场合称呼俱不用名,一个穆字而已,常见得很,不足以引起我的警觉……我想的……应该和军务后勤有关。好像是糙药大规模人工种植之事。嗯……似乎还有ròu沫炒熟烘gān压实,大量随军供应的问题。粮食种多了,牲畜也好养,后方米饭吃饱,出征的总该喂点荤……现在开chūn,不少常用药糙专拨人手勒令山林树下开小田试种,应该开始下种了……至于家家户户院前种药用花糙的召令,去年年前已经……
视野里忽然多出一只手。
左手。
掌心向上,五指握拳的左手。
皮肤黝黑,满是常年风霜的粗糙。指骨上无分毫皮下脂肪,指节粗大,相对也更加明显。肤色浅些的细小痕迹诸多,虎口老茧生硬。拇指下尚有一道深疤。
手背一半包在腕护里,手掌也是在腕际被护入,而后是束袖的缠腕。那小玩意皮革加布料,内有些金属细条网。保护腕关节很有效,和肘护、膝护、踝护一样,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打造,当初找擅医擅武的人员,由他们试制了按名册一人一套配备的。发力部位自当好好保护,对了……
拳头往前递了递。
倒也不是要打架,因为很慢。
我不明所以,正要抬头去看他,视线刚刚一动,便又移了回去。
五指并掌伸开,掌心赫然一块小小的石头。
串了条旧旧的,褪了色,近乎灰白的线。
××××××
我固然曾经捡了一窝小狗回家,却没有翻自家垃圾桶的经历。
眼下,便没有接。
石头还是原来样子,映在阳光里,淡淡的纹理层次分明。上面的线却已经旧了。应该也已经脆了,一扯就会断了吧。
说来,老侧什么时候对生人这么老实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去逗逗它了。
转身,朝后院去。
右手腕却被扣住。
“时……先生素喜石,下官……”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qíng绪。
“诸事待兴,无暇雅兴。顽石有灵,不堪蒙尘。穆仲校若真识之,留以自行赏玩为上。”我淡道,而后抽手。
腕上桎梏一松。
下一刻,袖子却被扣住。
我继续抽,抽不动。
扯扯,扯不动。
使劲拽,拽不动。
我拉我拉我拉拉拉!
连带自己的体重也用来拔河。
……拉不动。
这衣服布料耐看之外,也同样牢实。我的力气又没有马那么大……
只是这算什么,仗着他武艺好么?
“穆仲校可是喜欢这青底白纹简绣袍?”暗压下不忿,我回身,立端正,轻声柔问。
“……”他警觉抬头,全身都戒备起来。
“仲校年轻有为,本该风流倜傥,却困于军务繁忙,常年一身墨黑。时某府中无长物,几匹布倒是有的。稍后自当令下人为仲校量身细做,奉与仲校。眼下还请仲校暂且割爱。”我微笑,如平常吩咐般下令,“松手。”
他撑了撑眼,没有答话。
我试着扯扯,还是扯不动。
顿时开始恼火,皱眉,一眼剔过去。
——你倒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我不语不松手,我瞪着他也没话说。
一时缄默。
“先生?”远远院门外传来习风的声音,“可有不妥?”
……也不知道为何那几个小子会容他进来。
大概皮痒了,要我好好修理一番么……教他们刻印刷用的活字去。
“无甚事,同乡叙旧而已。”我扬声答了习风。
而后去抽他佩剑。
这个他倒没拦我。
剑落,手上困劲一松。
替他归了鞘。
留了块布料,我转身便走。
52书库推荐浏览: 三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