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已是一十五年。当初的少年,眼下英姿飒飒,功名赫赫。当初的小女童,如今端庄典秀,美名千里。
金童玉女,美眷如画,一个明年而立,一个二十有一……差不多了吧?
四年前,主君本yù为她主婚,她以尽孝之由请缓。这回,不会再拖了吧?
喜酒哦……我至此间之后,还没有喝过呢。
正在自己找的安静角落里不负责任地算计主君藏的好酒,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先生尽兴。”主君在我身边稍停,微微一笑,“外平内兴,先生功不可没,可叹封赏相比之下,绵薄如同儿戏。今日若有人敬酒,先生不可再推。”
“主君好生歇息。”我欠身行礼,送他溜席,“时临自然从命。”
今日穆炎在此,我不打算提早退席。主君在鄂遇刺负伤,自然不能劳累。
这消息瞒得很好,除那么几个外,众臣并不知晓。
一百二十八
主君离了席,歌舞美酒却不少。众人去了不少拘束。敬酒劝酒,往来热闹。穆炎好几次被新得封的武官拉着一同敬到我面前,yù言又止,不知有什么为难事。
好在回去私下问也不迟。
刚刚放开疑惑,正想着将紫玉葡萄挤了汁,调了酒来喝,会是怎般的味道,有侍女来禀,低声请我入内,道是主君有事相商,齐珉公主恭候。
剥完的葡萄扔到嘴里,我取帕擦了擦,一起身,差点撞上一个人。
黑衣劲锦,却是穆炎,和他喝得大舌头的同僚。
“先生……”穆炎开口说了两个字,卡壳,左右看看,忽然仰头gān了那杯。
同来的也gān了,暗中背后撞了穆炎一肘。
我斟酒,陪他gān了一杯,实在不明所以。主君与我就算曾有瓜葛,也不是鲁莽之人。穆炎如此,难道还担心我一去不返,夜不归宿不成?
却看到穆炎身后那边,正是几个武官的案几,唐柱也在其中,空了两个位子。尚有人歪歪倒倒,朝穆炎拼命打手势。
因着他护送熟识之利,要他讨qíng?
穆炎倒好,话没说清楚,自己明明没醉,先红了脸。
——真不知他想到什么上头去了。
“齐珉公主琴艺出尘,先生府中温泉池边早梅正好,不知能不能邀她一观,以求一曲半声。”我看向厅中歌舞,自言自语,而后问穆炎,“仲校可有兴同往?”
再请几位名门闺丽作烟雾弹,替这位大舌头的也拉拉皮条,也没有问题。
穆炎松口气,点点头,自斟,敬过,gān了杯中酒,拖着走不稳的这个,回席去了。唐柱在身边半醉的同僚浑话打趣里羞恼,不忘朝这边一敬,自酌了三杯。
我一笑,再斟酒,回礼,喝净,亮底。
别人的事,懒得管。穆炎在意的,自然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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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通禀,我进去时,主君正卧chuáng,朝我略略示意,便和chuáng边脚凳上的齐珉公主继续说话。
无非女子年华早逝之类。
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父君,父君如今有伤,少君忙于熟习朝务,明年又要征鄂,雯儿只求略尽绵薄之力,断不敢谈婚论嫁在先。”
“雯儿,咳,你呵……取那支翡翠钗来,便是芙蓉艳阳翡翠的那……”
主君话未说完,却一阵咳嗽。刺客武器带毒,伤到了肺腑,好得极慢。
齐珉公主连忙端茶倒水,抚气顺背,一时分身不得,朝镜台示意,对我微微俯身,“乾雯斗胆,劳烦先生。”
“不敢。”我回礼,起身走到镜台前,打开那个大大的紫檀盒子,有些担心会不会需要把整个盒子端过去——什么叫芙蓉艳阳翡翠钗,除了肯定是翡翠的之外,我实在毫无概念。
不想里面东西不多,也不华贵耀眼,倒都是不错的上品。十来支女簪,一对金环,一些坠饰,钗只有五支,翡翠的只有一支。
小心拈起那首饰,正松口气,却看到底下露出半把梳子。
白玉剔透,纹理温润。
而且,是断梳。
我心中一动,只觉似曾相识。隐隐有所忆起,不敢多加耽搁,取了那枚翡翠钗,折回榻前。
“此钗,乃当年,吾后送你生母出嫁的妆礼。你戴着它大婚,也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才是。”
“父君。”雯儿接了那支钗,神色变幻良久,忽然退后几步,重重跪了。
“起来,有什么话……”
“雯儿斗胆。唐侧将有恩雯儿,亦有婚约,然雯儿那时尚年幼,父君问时……实在不知自己应的什么……后来机缘巧合,倾慕一文采绝世之人……难以启齿,故而从不敢提起……到如今,只求父君为唐侧将另谋良缘。”
“你……”主君一瞬间大怒,猛喝道,“滚!”
齐珉公主重重磕头,掩面而出,退到门边,忽又停下,退后几步,整理仪容,正要迈出去,主君忽然发话,“回来。”
“你心中之人……是谁?”
“他已大婚……雯儿……雯儿只愿效仿生身双亲,绝不与人共事一夫!”
我瞠目结舌。
世家之秀,诗词盛名,娶了新妇的……斐大公子夏天刚刚成婚,这这这,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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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没有再怒,“下去罢,好好想想。”
齐珉公主一礼,却没有答。而后朝我礼了礼,“叫先生见笑了。”
“qíng非得以,无可责怪。”我连忙还礼,而后劝了一句,“只是,公主,漫漫长途,不可抱残生之念。无可奈何花落去,不如惜取眼前人。”
“先生豁达,乾雯铭记。”齐珉公主语气平静。
“哦,对了。”我有些迟疑,到底还是开口,“暖水之故,府中早梅已开。不知齐珉公主可有兴赏光,略作闲暇?”
主君轻轻哼一声,“想来,其实无他,实乃先生懈怠,却又想对梅一曲罢。”
我默认。
齐珉公主一笑,应下,而后退了下去。
主君长长一叹,“有劳先生了。”
“时临也只能顺其自然而已。”
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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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主君谈的莫过鄂地梯田,兵马粮糙。再就是,定下了冬袭之计。
出来时,少君刚好过来,原来已经子时宴散。
唐柱与穆炎一同牵马候在宫门外,见我点头,纵是男儿浴血洗出的镇静,唐柱亦难免喜上眉梢。
他们两个一路说各自的近况,又将那军中旧识的景况互通消息。我但听不语,面前却一直晃着刚才所见。
那齐珉公主不像朝中暗传嫌弃唐柱身世低微,至于她自己说的,好似也有问题。掌宫内事务不是儿戏,财帛月银之外,尚有毒鸩细作之类。手上有人命走过的利落女子,不像会因“婚约在先”,“难以启齿”而错失良缘的。主君信了,只怕也是疼爱有加,不疑她于此上头有所欺满罢。
可她又不似作戏,她跪禀主君那些话时,袖上内侧有丝红湿渗出,想必掐破了手心。我也是看她整理仪容时候发觉的。
难以启齿……
慢着!
只怕,斐大公子恐怕不过是个幌子……
她缓婚在四年前,留在宫中,离得最近的……文才绝世,已经大婚,主君的确也符合!
一切疑窦立消,心中顿时扼腕。
好个齐珉公主,好个似是而非,好计策,好女子!
主君的确英雄,唐柱也输得不冤了。
转头看去,正见穆炎听唐柱眉飞色舞说那叶三公子的乌龙事件,我又想到那半把梳子,顿时心烦意乱。加上北地寒峭,夜风一chuī,额际隐隐跳痛。
“先生可是不适?”习云问。
“大概……”我实在只能胡乱扯个理由,“酒劲上来了。”
天知道,我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清醒。
习云嘻嘻一笑,问的我,看的却是穆炎,“先生可还能控缰?”
——作什么?
我剔他一眼,举鞭一指,“至先生府门前旗杆为限,输者自罚,时临作东,今晚不醉无归,如何?”
一百二十九
一觉醒来已经近午,看看天色,倒也正好睡了三个半时辰。
“醒了?”
“嗯。”侧头看穆炎,我不知是不是该和他坦言齐珉公主之事,好歹让唐柱有些准备。
穆炎亲亲我脸颊,下榻从内室门边温在炉上的壶里倒了杯茶过来。衣物沾了酒渍,乱在地上,他也就赤着身。
窄臀紧腰,阔肩长腿,极硬朗的线条,在发丝半束的微乱下,生出几分慵懒靡艳来。
日光透了冬季两层隔窗的糊纸,自然朦胧,正映得穆炎分外诱人。
我顿时色心大起,不肯接茶,只顾巴乎巴乎他。
“参茶……”穆炎一手盖一手杯,顿时手忙脚乱,偏偏还执意要做俞儿的帮凶,非得让我喝掉那个,“时、时临……”
“……瘦。”jīng瘦,太jīng瘦,实在太jīng瘦,腰上不必提,臀窄没有ròu,大腿内侧也没有。男子皮下脂肪不多是自然,但是好歹有一些,枉我配了那般好的军粮,又没有谁贪污了去,真不象话……
穆炎迟疑了下,旁边搁了杯盖,一手端茶,腾出一手递过来。
我专心找着别处,指望寻得例外。他一手伸到我面前,我不明所以间一抬头,正好把那杯子撞到。亏得穆炎稳得快,也还是泼了一大半。
还好不烫。穆炎拿了巾子擦,却忽然变了脸。
我停了嬉闹起身让在一边,见他如此,不放心,爬过去张望,一探头,看到他目光落处,被下褥上,痕迹里夹着暗红。
穆炎猛然揭开被。
……有些多。
他脸上顿时发白。
“没事。”我看得心疼,来不及想别的,一把扯过被子盖回去,理由张嘴就来,“没多少,看上去可怖而已,混开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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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药膏。
任他摆布,可想想,总好像有些不对。
昨晚,罚酒的是习云——跑了几趟杂务,他的马累了。
而后,唐柱先醉——上下之别,又不似习云他们惯了和我私下没大没小,我敬一杯,他回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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