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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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算算荤素均衡,又都是清补的,稍微放点心。茶却是不想喝的,只解了他的发,细细擦gān。指尖拢过他耳边,赫然发觉鬓角却已有了白丝。心中酸涩窒闷,一时无言。

  穆炎靠在我肩上,面上有掩不住的疲色,唇角一翘:“再三五日便到了。”明明累得闭了眼,却不知为何,份外饶舌:“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明日刚好趁着上路。”

  雨天行人稀少,城门关卡免不了懈怠。时下游学返乡的与解甲归田的多,两人分行,尚未遇人盘查。我知道穆炎此番打算冷静理智,无可挑剔,嗓子却艰涩难言。终究回以一笑,搂了人点头:“是呵,就到了。”

  然后拖了人去睡觉。

  2、

  第二日云开雨霁,第三日天气晴朗,第四日云彩飘飘,待到第五日午后雷电jiāo加,我们到了一个名叫十里碑的小镇。小镇靠近原本的边城,藏在一个美丽的山坳里,背靠山,面朝河谷,风水俊秀。镇上的住户尚不多,甚至不如附近几个村子。之所以算是镇子,不过因为离附近几个山村都近,仗着这点与众不同,勉勉qiángqiáng凑起了一个集市。

  “我喜欢这儿。”

  穆炎看着我一会,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桌上的灯苗跳了一跳,映得他的神色有些黯淡哀伤。“很少。”他低声道,指尖落在我的唇角边,“这些年,很少看到你这么笑……”

  我按住他的手。石玲将曾经的自由与优渥视作理所当然,时临却被命运嘲笑与捉弄。我做的那些事给此世间的所有人带来改变,唯独对我自己没有实质意义。所以,理所当然地,我没法为自己真正开怀。

  穆炎略略倾身靠近,安安静静瞧着我,黑漆漆的瞳孔中有期待的明亮。

  ……想要我再笑一个?

  我揽住他的腰,借着拥抱藏起自己的表qíng。又不是吃的,一个不够再来一个。现在不成。真的不成。

  “时临……”

  “我喜欢这里,你说呢?”

  “嗯。”穆炎慢慢抚着我背脊,沉默了一小会,“挺好。”

  两人寻觅了几日,置下了一个院子。院子在小镇唯一的街市尽头,极小极小。翻新一下,拾掇一番,买了些少不得的家么,便从客栈搬了进去。

  穆炎依旧体温偏高,好在身边的细软够粗茶淡饭过上两三年,找营生的事便先行搁到一边。每日里好好顾了三餐,余下就是收拾屋子,添置一些小物件。因不敢让穆炎完完全全闲下来静养,更不敢让他成日里地忙,便只在早上凉快时候忙一会,午后小憩,下午偶而做些小活计,大多倒是去山溪里游水避暑。

  这般到了夏秋jiāo接,穆炎略略好了些。幸而他没有其他症状,故而两个虽记挂着,倒也不至于心惊胆战。恰逢有人要出手一片不肥不瘠的田,我看中它近在镇旁的好处,于是置了下来。此世间人力难以开山裂石,过几年镇子一圈圈渐渐大了,这地便是十倍的金贵,也便够以后瞻养两个老头儿了。

  气温一点点上升,望一眼爬上山脊的金红日头,摸摸空瘪的肚子,我丢开满心疑惑,进屋叫人起chuáng。

  “唔……”

  “还困么?”

  “嗯。”穆炎老实应了,想想不对,蓦然睁开眼,弹坐起身来。

  我绞起巾帕,替他抹抹脸:“不早了,起来用点东西不?”

  穆炎低头拢拢留眠衫,含糊应了一声。

  近些时日他间或会睡过头,原因不明。倒是今儿这次,没准是昨夜里两个多闹了一回的关系。其实我不介意他像土拔鼠一般过日子,只要他好好的便成。奈何穆炎不做此想,到了厅里瞄一眼桌上,表qíng几乎惭愧。

  我失笑,绕着他左看看右瞧瞧。

  穆炎一扭头,留了个后脑勺给我,盛了满满两碗粥,端回来往桌上齐齐一顿。

  不能太过分。我又偷乐两声,专心开动。

  烧芋头,蒸茄子和鲫鱼gān,下白粥。和多年前不同,眼下穆炎总算有了喜好,五回倒有三次挟的鲫鱼gān。许是鱼gān耐嚼,他用得比平日慢,几乎和我的速度差不多了。

  我饿得厉害,贪多了好几口。待到碗见底,忍不住打了两个嗝。

  不对……我只打了一个。

  ——还有一个是谁的?

  穆炎起身添粥。

  我盯着他上腹部,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开口问:“你饱了?”

  穆炎有些犹豫地回过头,眼里滑过一丝迷惑。

  “还想添?”

  穆炎看看锅子里余下的一半粥,想了良久,摇摇头。

  “没饱就盛,菜还有呢。饱了就别撑了。若是饿了,热一热也方便。”

  穆炎几乎松一口气般放下勺子:“我去织篓。”顺手掂走块鲫鱼gān,动作极快。

  我轻笑一声目送他出了厅,又隔着窗看着他在檐角坐下来,心头慢慢浮起疑虑,不由敛了笑容。

  昨儿又没有宵夜……奇耶怪哉。

  这日直到吃午饭,穆炎都没进厨房找点心,余下两餐也都比往日少用了三四成。待到日暮西沉,大半篮子的剩饭挂上梁头,我到底忍耐不住,蹭到他身后。

  “这么细的篾,又编的什么东西?”

  “匾子。”

  “不是有好几个了么?”

  “晾细茶用的。那几个用来晾晾鱼还成,开chūn的芽尖儿……呃?”穆炎腰上猛然往后一弓,抬眼回头瞅我。

  偷袭失败,我做贼心虚地别开眼,慢慢把手……收回来?

  ——不!当然是光明正大地摸上去。

  穆炎没再躲,只是黑漆漆的眼一眨不眨盯着我。

  我摸了又摸,确认他那里的确没有空瘪瘪地凹下去,这才发现穆炎已经恼了。不由讪笑:“你真的饱了啊……”

  穆炎神色古怪了一瞬,yù言又止,点点头。

  得了这个答案,我心里一头安实下去,一头却是翘了起来,苦于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没奈何。只是……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不料这日晚些时候还有十分激烈的后果等着我。

  结果第二天早上,穆炎又没能起来。

  年画(二)

  3、

  这般那般的异常,缘故都不明不白。我心下自然不安,但日子依旧得照过。待到穆炎织的匾晒的第二批鱼gān收进他编的竹篮里挂到后屋梁上他拴的绳钩上,我也习惯了做饭时少淘三成米。

  家里物什渐渐齐全,闲暇时间随之见长。又兼新粮上市,我便开始盘算开店的营生。不过眼下店铺尚没影子,倒也不急在一时,只作些简单准备。

  渐渐临近中秋,也不过两三天之间,一如来时般突兀,穆炎低烧忽然褪尽。我心里高兴,便撺着他过个节。两个捉了几只河蟹备来应景。又因蟹xing寒,少不还得去买坛huáng酒。加上是时候扯些料子预备过冬的衣物,gān脆进了趟城。

  买齐了东西,牵了头拉磨用的青骡,便趁机拖着穆炎找了个大夫号了号脉。不料正好正赶上有小儿发了急症,在婴孩微弱的呼吸和妇人家压抑的哭泣里,两个被那大夫摆摆手请出挤满人的药堂大门:“不就是刚刚打了稻子么,没病没灾地,好着呢。”

  药铺外,小街临河,午后的暖阳正斜向上游,慢慢落向石拱桥。耳边响着大夫那句话,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明白过来。脚下不由渐慢,扭头去看穆炎:“逛了这半天,累么?”

  穆炎从我手里扯过青骡的笼头,仔细瞧我半晌,摇摇头:“不累。”再打量两眼,又小心添道:“还早。”

  我胸口沉闷不明,说不清地难过,勉qiáng笑笑,低头无言。那大夫说的不错,真论起来,他的确没什么病。

  只不过比以前吃得少,睡得多。

  只不过免疫力下降,jīng力减退。

  只不过……

  乏了。

  军旅苦于征伐,原就是拿人命换生计的行当,他又本非将才,我害他熬了这许多年,迫得他硬生生将自己bī到出人头地,才会有眼下这般qíng形。在石玲的世界,尚有退役的相扑选手猝死的新闻见报,今朝的穆炎,刚刚摆脱了搏命的日子,有这点改变那点古怪,又有何奇怪?

  上天已然眷顾颇深。

  心脏因为这一认知而骤然缩紧,我低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穆炎的回答慢了一小会:“书斋尚未看过。”

  我眼下压根没了兴致:“下回再说罢。”

  穆炎踱近来,默然了一会,突兀小小声硬梆梆扔出一句:“我不累。”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正是滋味陈杂,实在不好解释,便朝骡子背上一指:“你不累,可它等不了啦!”

  穆炎扭头看去。筐子里,一团稻糙包裹得密密实实,里头是个猪手。

  见声东击西生效,我忍不住失笑,趁机加一把劲:“得趁早煨起来,功夫足了,才好吃。记得么,上回那个,可花了两个时辰来才好。”

  穆炎约莫想起自己偷吃掉的那一块半成品,面色一赧。回过头来时,神色不再生硬,只是还有些犹豫:“不是说要买纸笔么?”

  “又不急着用。”他的颧骨并不高,只因脸颊瘦削,在光影之间便是突兀。我摸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日子长着那,缺了什么少了什么要置办什么,都慢慢来不迟。”

  不错,日子长着那,一分分补养不迟。

  这句话似乎很得穆炎心意,他眉间一舒,略想了想,便应了。

  4、

  乡间的田径在金褐的旷野里,绕着丘陵向前延伸。路面两旁长满了车前之类的野糙,因长受踩踏而绿得深沉老练,又在秋风的chuī拂里枯huáng了叶尖,却顽qiáng依旧,生机不息。

  一路缓缓走来,回到家里已经薄暮。

  闲农无要务,收了晒在院子里头的被褥,烧水洗了个澡,暖gān碍事的头发,拾掇拾掇,山菌炖猪手端上桌,配上两样菜蔬,便是这日里最后一桩大事。

  ——吃晚饭。

  好东西自然要趁着新鲜享用完,留到明日,空自糟蹋。我有自知之明,菜好,便只要了平日里五六成的饭。只是穆炎可没这规矩,又许是浴汤里泡久了口中gān渴,饭菜未动,他先喝了盏汤。用到末了,碗里还剩一半,挟菜的动作却已经慢了下来。

  面对面的,我自然将他脸上迷惑神色看得清楚。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闷闷的,热热的,不太好受,却没有开口提醒他。三五岁的小孩儿才会因为贪吃喜欢的东西撑到自己,他都这个岁数了,就算之前的训练……总得学会分清饥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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