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宋崇光是如此,眼前这个笑面虎左光年也是如此。总是这样一幅dòng察事实、不动声色的模样,不晓得带给他多少紧张与忐忑。而且古板顽固,口口声声说什么选才唯能,大力推行科举制,但当初力主坚持立嫡长子为太子,就有此人煽动。
可怜自己明明qiáng过那不着调的梁刹百倍,以左光年为首的腐儒却视而不见,只能看到什么“立嫡立长,人伦天理”的胡扯道理!
他嘴角渐冷,笑容已然有些僵硬。
左光年觉得真是再看下去都对不起自己“察微断乱”的名号,实在不忍再看他得意便忘行的粗浅道行,这可怜的梁刈小儿,还当真以为他这副贤王模样能哄得了谁?
便只道:“王爷身体欠安,不宜久累,既然来赴焦兰之宴,不如去拜见了陛下,早些回去休息罢。”
其实左光年不说,梁刈本也打算走一遍过场,表示自己qiáng撑病体来赴宴的恭顺,见过梁刹之后便离开。
然而有句话叫做“恶之yù其死”,他厌恶左、宋两人,他们做的一切都在眼中带上了不一般的色彩。左光年的这番话听在他耳中,却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怎么,自己刚刚来此,他就急着赶自己回去?左光年和宋崇光两个人是什么意思,一个两个都不待见自己这个昭仁王爷?哈,莫非是害怕我这个王爷呆在宴会上结党营私,对我深深忌惮,所以才想法设防,要让我继续当一个无权无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闲王么?哼,当真是láng子野心,其心可诛啊!
梁刈笑容加深,作揖行礼:“昭仁多谢左丞相提点,这就去拜见皇兄。”
他那笑容当真富有深意,左光年老谋深算,一眼看出他眼中的冷芒,心中一凉,便知是此子记恨上了自己。虽不知是为何,但心中依然长叹,这昭仁当真是心术不正,戾气丛生,恐怕已是走上歪路了。罢罢罢,自己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只希望他不要做什么当真难以挽回的事qíng。哎呀,天家争斗,最怕国祚不稳呐。
一时间很有些庆幸:梁刹虽说xing格乖僻了些,但正因佛xing深浓,看事qíng却是通透豁达,虽说整日想着遁入空门让人头疼,但见他处事的种种手腕,分明还是个明君的底子。亏得当初成为嫡长子,从秦皇后的腹中爬出来的不是这个梁刈,否则才是难办呢。
看着梁刈施施然离去的身影,左光年忽然有些思路跑偏:梁刈、梁刹,说不准还真是先皇要背这个黑锅。看看他起的什么名字,选了个刀部,每次起名都要绞尽脑汁不说,叫刹便是天生佛xing,叫刈便凶xing深藏,真是难得应了那句老话,人如其名。刀部本就难起名,先皇那点一抖见底的墨水硬要挑战这个偏旁,不是害人害己么……
左光年也是个妙人,不曾看过剧本知道作者君的恶趣味,却也能顶着一张风轻云淡的脸皮暗中腹诽已故先皇起名的不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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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兰殿中的杯盏觥筹jiāo错之声,传到其后皇帝寝宫宣室殿之时,已然只剩下了恍惚摇曳的宫灯和影影绰绰的几声蝉鸣。时至chūn夏之jiāo,数番bào雨过后,天气中已经透着几分沉闷的暑意。
宣世殿外,宫人正将宫灯一盏一盏点燃架上帘帷,忽然见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走出来,轻声道:“陛下说夜色已深,不必将灯火全部点上。”
宫人连忙应诺,悉悉索索几声过后,宫人们就在夜色中安静地告退了。
贴身太监转身迈入宣室殿中,直入里间,只见偌大的内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独chuáng头点着一根高烛,烛泪缓缓落下,暖暖摇曳的烛火,深浓红艳的蜡身,一切都透着一股难言的静谧。
高烛所照之下,chuáng上却并未有人。一片黑暗中,有一个身披寝袍的高大身影,站在窗前,迎着一轮皎皎明月。月光皎洁下,可见那人深刻的五官轮廓。
太监脚步声不大,然而室中一片静谧,那人很快发现了他,月光下能看见他转过身来。
贴身太监惯会察言观色,立刻道:“陛下,可要奴婢在外头伺候?”果然,就看见年轻的天子沉默点头。
室中又只剩下梁刹一个人,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越是这样独处的时候,越是能够冷静下来探访自己的内心。曾经他也一人独处,手捧佛经,如痴如醉地读上一宿都不意外,然而刚刚洗去了一身风尘之后,他坐到书桌前,往日那些犹如瀚海的佛经,却忽然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为什么呢?
梁刹抬头看天,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一段戏词:
——凭着这一轮jiāo接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啊!不要指着月亮,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qíng也会像它一样无常。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的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那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qiáng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向我婉转求qíng,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你的。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这段戏词自然不会是大晋本土戏剧。他曾经痴迷佛典,为求真知,用了许多办法,其中就有搜罗西域、天竺、海外诸国各色书籍,想要追根溯源,探访究竟。手下人不识别国文字,自然也不小心搜罗来了不少旁物,其中就有一本海外某国的戏剧。
若是别人,自然也就看过算过。
然而梁刹过目不忘,闻一知十,凭着几本相同文字的书籍,再寻访几位当地人,便能学通一种文字。他阅读此书时,不知为何,这篇戏剧就莫名其妙地让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这种特殊的感觉,不过是刹那,然而在此景此时,却莫名让他心中浮现起这样的一段qíng话。
是为什么呢?
若说梁刹此前还仅仅只是将韩貅视作是白首相知的知己:一见如故,再见jiāo心,别后长相依。即使有着前世今生jiāo错的记忆,却也只以为,这是两人难得有幸,再续前缘。然而今夜对这皎皎明月,再度思念远在冀北晋阳的韩貅,闯入脑海的这一段对白,却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什么样的友qíng,能够让他想到爱qíng?
什么样的知己,能够等若恋人?
豁然之间,思绪贯通。前世今生,过去现在,一切豁然开朗。
缘觉十二有支,前七已然尽数为他所破,而最后五觉:
第八「爱」,于环境生种种爱yù也。
第九「取」,因爱著生起执取之念也。
第十「有」,既由爱取,兴起诸业,必有当来之果,故名为有。
这三因中,爱取同于无明,有同于行。由现-在世三因,再生未来世二果:第十一「生」,为未来的受生,第十二「老死」,既有生,当然必须老死。以上共十二支,包括三世起惑、造业、受生、的一切因果,周而复始,至于无穷。
‘爱、取、有、生、老死……曾经我滞留于爱之因缘,不知爱而看破不得,然而如今我知晓了qíng爱滋味……’
‘又如何能破?如何愿破?如何忍破?’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梁刹心下自嘲:‘明明只是与韩貅相逢于江湖,他为世家公子,我为一国之君,料想她日,最多不过君臣相得,或许时移世易,我坠入空门也可,他探花游园也可,最终相忘于江湖也可……却想不到,终究一切可皆不可,这颗心却是管束不得。’
佛门,堕不得。
qíng人,舍不得。
皇位,放不得。
于是乎,这个差一点点就要坠入空门,了却凡尘的帝王,又因为心堕qíng网,饱尝等待与思念的滋味,而幡然抛开以往上下求索的种种佛门至理,开始第一次用严肃的态度去对待这个红尘紫陌。
恰在这时,在外殿侍立的太监隔着屏风躬声道:“陛下,昭仁王爷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老虎的文风可能又变了……看八音才子的口白有点着迷,说好的傻白甜糙汉文风这两天不大正常蛤蛤蛤……
摁,最后这两个世界节奏会放慢,想要把qíng感线和剧qíng线写清楚一点,更主要的是,虽然本文是一篇快穿文,但老虎依旧纠结着想要理出一个逻辑!
套用小蝴蝶的口白:快穿有快穿的眉角,逻辑有逻辑的坚持!没错,老虎就是这么酷炫的girl!
第106章公子逆袭13.7
梁刈在宣室中的灯光重新亮起后进入里间,入目所及,便是梁刹身披杏色寝袍,靠坐在龙chuáng之上,敛眉沉思的模样。明明身处这间居住过几十任帝王、天下人尊崇无比的宫殿,面对满室朴拙大气的装潢、jīng致稀有的珍藏、象征帝王无上尊荣的种种装饰,这个男人却仍旧透着一种满不在乎的冷漠。
梁刹一直便是如此,理所应当地承受着这些尊荣,又因为得到得太过轻易而丝毫不在乎。他享用这些种种,却对此毫不重视,仿佛这些御用器具,和那些凡间俗物没有任何差别。
但恰恰这种漠视,看在梁刈眼中,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从小生于荣华富贵、见惯jīng英珍奇的殊荣!这是所有皇子都对这个唯一的太子嫉恨的殊荣。就是这样,即使自己做的再好,自己也只能是臣,而他即使再不着调,也永远是君!
只是一眼,就让梁刈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下去,自己眼中会忍不住流露出对梁刹的嫉恨,打糙惊蛇。
于是梁刈顺势下拜请安。梁刹默默地看着梁刈做完了一整套三跪九叩,这又是他一桩拉仇恨的地方,即使是面对“贤弟”,梁刹也不会免去这些礼节。
在梁刹的思维中,行不行礼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但既然律法如此规定,他们如此遵行,那么他自然要尊重他们个人的意愿。
但在梁刈眼中……
哎,多说无益,总归恨者见仇。
“可是臣弟打扰皇兄安寝?”梁刈抬起头,仿佛是刚刚看到梁刹身上的寝袍和发上的湿意,寒暄了一句,在梁刹微微摇头之后便道,“也要恭喜皇兄,我们的计划算是尝试成功了一次。”
梁刹点头算是应下。见他面露疑色,梁刈察言观色:“皇兄可是不能理解,为何臣弟此时要来拜访皇兄?”
跟着便道:“这却是因为皇兄你如今无法言语,纵然你我声音相像,但毕竟无法全然模仿。一日两日还好,等回到洛阳,难免会有人发现各种蹊跷。臣弟所能做之事,也就只有在仅有的时间中出现在人前,让人们知道皇兄与臣弟都安然无恙,想来未来即使有那种猜测出现,也多少能弹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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