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事君_蓬莱客【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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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府里住的这几天,不但王妃待她亲厚,郡主与双鱼处的也很好。

  郡主杏眼圆脸,模样很是可爱。年后满十六,比双鱼才小了一岁,但论xingqíng娇憨,双鱼远不及她了。皇帝赐婚有些时候了,卢归璞这小半年也在京,但她却一直没见过未婚夫婿的样子,只从王妃口中得知卢家的这个儿子仪表堂堂很是勇猛,心里有些欢喜。后来又听说鹿苑狩猎时他在皇上跟前露了脸,但却受伤的事,当时担心了好一阵子,苦于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去探望。这几天双鱼被接到王府里小住后,郡主对她自然刻意接近。

  双鱼瞧出了郡主的女孩儿家心思,知她脸皮薄,心里明明想知道,却不好意思问出口,便主动告诉她许多关于表兄的事,两人关系很快便亲密了。正好也是前几天,郡王邀卢嵩到王府赏析文玩,卢归璞送父亲过来,顺道来探望表妹双鱼。郡主趁这机会躲在一旁,终于远远地窥到了未婚郡马的庐山真面目,见他笑容明朗,英气勃勃,心里十分欢喜,一颗芳心立时便系到了未婚夫婿的身上。

  ……

  双鱼离京的前一日,被允回宫,去向皇帝拜辞。

  她等了一个下午,远远地看着大臣进进出出,然后是太医,最后终于见着皇帝的时候,日已将暮。皇帝半靠在榻上,眼皮阖着,仿佛瞌睡了过去,神色萎靡。

  等着的时候,六福悄悄告诉她,皇帝祭天回来后便再次病倒了。这两日的早朝也停了。说着这话时,他那张无时不刻看起来总带了点笑劲的脸,也显出了忧心忡忡的样子。

  双鱼在龙榻前跪了片刻,皇帝才仿似突然从瞌睡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动了动身子,说,来了?听说你明儿就要离京了?

  双鱼磕了个头,说,是,是故求见,想给皇上磕几个头,拜谢皇上此前对臣女的诸多照拂。

  宫里娘娘们那里去过了?都给你备置了带回去的东西了吧?哪个小气的,你跟朕讲,朕说她们。朕知道她们手头上有的是好东西,这会儿还不拿出来,藏着掖着就不像话了。皇帝笑呵呵地说,语气听起来甚至带了点顽皮。

  双鱼笑道:各宫都去过了。娘娘们先前对臣女就诸多爱护,赏赐更是丰厚,臣女愧不敢受。

  有什么不敢受的。皇帝说。朝徐令招了招手,徐令便端来一个铺了huáng缎的托盘,盘里放了面打着璎珞的玉佩。

  朕也帮元琛的母亲给你点东西吧,皇帝说,这是她从前很喜爱的一面玉佩,上头的璎珞还是她自己亲手打的,常年戴着。她去了后,朕留了下来做个念想,如今就送了你吧。

  双鱼急忙磕头,说不敢受。

  皇上既然赏你,你就收下。徐令说。

  双鱼不敢再辞,双手接过了。璎珞年深日久,显出陈旧之色,玉佩却细腻润滑,通体透亮,触手温润,犹如美人之肤。正面两童子笑颜相对,背面镂刻了喜相逢三字。

  双鱼叩头拜谢。

  皇帝叹了口气,说,上回咱们那盘棋还没下完,朕让徐令留着。你明日要走,原本这会儿和你下完最好。只是朕这身体不顶用了,你这丫头又不肯让朕,朕没jīng力再和你斗。先放着吧,等下回什么时候有机会,朕jīng神好了点,再和你走完它吧。

  双鱼心里忽地涌出一丝酸楚,却微笑道:臣女必定恭候,随叫随叫。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说好了。其余事也没了。朕有些累,想眯一会儿。你走吧。

  他在徐令的扶持下,慢慢地躺了回去。

  双鱼深深叩拜,从跪垫上要起身时,听见榻上的皇帝忽又悠悠地道:“丫头,你是不是一直还在等朕做一件事?”

  双鱼心一跳,悄悄抬眼看了过去。

  皇帝躺在那里,眼皮依旧合着,神色平淡,仿佛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而发。

  双鱼的心里,确实一直还在等着一件事。

  从皇帝发罪己诏,太子被废迁离宫之后,那个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但她原本连设想都觉得是种不可能奢望的期盼,忽然如同被三月chūn雷唤醒了的惊蛰,一夜之间便苏醒过来。

  但这个希望,依然很快便破灭了。

  太子是倒了。但皇帝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直到这一刻,她父亲的身上依然还背着那个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罪名。

  迟迟未至的那个公义,她已经等待了十年。

  双鱼沉默着。

  “这件事,你再等等吧……”

  皇帝翕动嘴唇,用喉咙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双鱼最后拜了一拜,站了起来,朝外退去。退到门槛前,她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朝里望了一眼。

  暮色从那面西窗里斜she而入,透过一面深重屏风,光线便黯淡的近乎影影绰绰了。灯却还未掌起,于是最里的那个角落,显得便朦胧了起来。

  皇帝便安静地卧在那里,一只手没有放进被衾,搭在了chuáng沿上。分明已经枯瘦,手背触的分明的青色纵横经络,还有凛冽如同刀斧削凿的骨节。

  这便是这位大兴朝在位了三十四年的武帝留给双鱼的最后一个印象。

  ……

  次日,还弥着淡淡薄雾的深秋清早,双鱼和舅父同坐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出了神华门。

  舅父在荔县的任期已满,皇帝也准了他的告老。

  这一趟离京,双鱼将随舅父一道回范阳老家定居。

  范阳是舅父祖籍。范阳卢氏,几百年来,本就曾是名满天下的高华之门。从此种jú东篱,田家桑麻。

  朝中许多人都来送卢嵩出京。除了平郡王,还有从前舅父在朝中的许多故jiāo,包括刘伯玉,当然,还有双鱼的伯父沈钰。

  沈钰对双鱼的去处有些讪讪,曾提出让双鱼回归沈家。舅父问了声她,见她不语,便婉拒了沈钰的提议。理由是自己身边无女,早将双鱼视为亲女,如今已经舍不得放她回去了。沈钰当年理亏,提出这话,本也没抱指望,不过就是出于套近乎的目的,自然也勉qiáng,今日前来相送,满脸带笑,十分客套,也亏的他脸皮够厚才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卢嵩立于道旁作揖致谢,再三请众人止步归去。挑担进城赶早市的菜农行经,见一群紫袍绶带的达官们围着一个清瘦的青袍老者作揖道别,未免好奇,忍不住也多看了两眼。

  送行之人渐渐终于散去。卢嵩上了马车,卢归璞和随行继续相送,行出十余里时,忽听道旁一个声音大喊:“卢大人,暂留步!”

  双鱼立刻便辨了出来,这是六福的声音。急忙让车夫停下来,卷起帘子往外张望看去。

  他们出行赶早,太阳此时方初升到了树梢。秋日的晨光中,田野上的白雾渐渐散去。路旁一座残破石亭,有两匹马系在了近旁一棵枝杈挂了几枚红彤彤残果的老柿子树上。

  一个年轻男子正立在路边。六福跟在侧旁。

  那个人,分明竟然就是段元琛!

  双鱼呆住了。怔怔望着他朝闻声下了马车、朝他迎过去的卢嵩走来。

  他面上带着微笑,目光明亮,迎着犹带深秋露意的晨风快步而来。渐渐走的近了,双鱼看的分明,他的发鬓眉梢处仿佛沾了些被晨雾所润的湿意。也不知道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了。

  第38章

  段元琛箭步到了近前,双手托起正要向自己下拜的卢嵩,说,听闻老大人今日离京,故来相送,岂敢受老大人的礼。乐文小说网卢嵩被他双手稳稳托住,行不了礼,只好作罢。

  老朽致仕归田,不过一田舍翁耳,岂敢劳烦殿下远步至此。卢嵩说。

  老大人名重天下,在朝廷为国之重器,在地方为民之所望,一身傲骨,两袖清风,元琛早存敬于心。前些天在郡王府偶遇,惜乎错过当面承听老大人教诲的时机,今日老大人归乡,元琛前来相送,乃是理所当然。

  段元琛恭恭敬敬地说道,反而向他一揖至底。

  卢嵩忙反手相扶。

  这是十年之后,卢嵩终于再次见到了段元琛的面。他的心里生出了许多的唏嘘。他说道:“多谢殿下有心了。说起来,离京之前,老朽也曾想过先向殿下致一声谢。只是唯恐扰到殿下,思前顾后,还是作罢。机缘巧合,既然在此得遇殿下,便请殿下先受老朽一拜。”说完便要向他行礼。

  段元琛再次阻拦,露出不解之色,问所为何事。

  卢嵩回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

  方才那面被撩开了的车帘已经低垂了下去。

  段元琛的目光越过卢嵩,投在了那面青色的车帘之上。清风拂过,帘子晃出了水波样的几道褶皱。他微微出神之时,听卢嵩已经在说当日他于戈壁里救回双鱼的事,立刻回过了神,道:“当日原本就是我不是在先,才会令她身处险境,侥幸挽回。老大人不加怪罪,便是元琛之幸,还谈何致谢!惭愧!”

  卢嵩摇头:“殿下此说,更见仁厚。恩德无以为报,往后唯愿殿下诸事顺遂,福泽深厚。”

  段元琛微微一笑,回望了一眼,六福便跑到那匹枣红马的近旁,从马鞍上解下一双huáng泥封口酒坛,飞快地送了过来。

  段元琛道:“我听闻老大人好一口青曲米酿,今日老大人离京归田,往后再见亦恐遥遥无期,别无可赠,附上一对薄酒,稍助老大人解路上风尘,愿早日抵乡。”

  一旁卢归璞代父亲接了,向段元琛连声道谢。

  段元琛向卢嵩最后一揖,便退到了路旁,等着卢嵩返身上车。

  卢嵩望着面前这个有着剑般神采的青年皇子那双清明而沉静的眼睛,不禁又想起了那日外甥女被自己提点到最后,终于显得有些失去光华的眼睛,一时沉默了。

  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狠心说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收下殿下的一番心意。老朽这就上路了。殿下保重!”

  他转过身,大步往马车走去,须髯飘飘,最后在儿子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外甥女安静地坐在车厢帘后,见他上来了,起身扶持。

  卢归璞向仍立于道旁的段元琛作了个揖,便命车夫继续前行。

  马车越驶越快,渐渐地将那座有着巍峨城墙的皇城抛在了身后。

  卢嵩暗暗地叹息,道:“小鱼,你心里可怪舅父?”

  双鱼摇头,微微笑道:“怎会?我知舅父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她说着这句话,思绪却有些恍惚,慢慢地飘回到了方才静静立于石亭道旁的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上。

  ……

  “殿下,真的不留下她?殿下要是说不出口,奴婢替殿下追上去!反正皇上原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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