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绮猛然向后一退。
看到她脸色苍白,袁教习同qíng起来。他叹息道:“阿绮何必想这么多?姑子们都已习惯,阿绮又何必想这么多?”关丨吁这件事,他是真的很认真地询问过张氏的主人。因为他也觉得,以张绮的才华品xing,适合为人正妻。
可惜,张氏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张绮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她眼神茫然地看着袁教习,已是失了神。
见状,袁教习摸了摸下巴,那向她索要琴谱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呆了一阵,见她还在出神,他扔下棋子,负着双手离开。
张绮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房中。
一进入寝房,她便倒在塌上,捂着脸,一动不动的。
好一会,她终于动了动,揲起上身,慢慢坐起,张绮一抬头,便对上门口处探头探脑,脸上不无担忧惶恐的阿绿。
朝着阿绿笑了笑,张绮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你家绮姑子可在?”
一个婢女连忙应道:“是应媪啊,我家姑子在呢。”
“大夫人有请。”
大夫人?
这三个字一出,小小的院落里立马变得安静无声。张绮迅速地坐起,用手在脸上搓了一把,又朝铜镜中打量两眼,匆匆走出,低头敛襟的,“劳烦应媪了。”
应媪是个三四十岁的白胖富态妇人,虽不着首饰,却透着一种富家子气。放在外人眼里,那必是难得的贵人,事实上在这张府里,也不过是大夫人跟前一得宠的仆妇罢了。
见到张绮出来,应媪温和地笑了笑,“绮姑子请跟老奴来。”
声音平和,看不出喜怒。
张绮qiáng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她朝阿绿使了一个眼色,制止她的跟随后,带着另外三婢,跟在应媪身后朝前走去。
自回到建康以来,张绮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夫人。真要称呼,她也是张绮的祖母呢。
低头走了一阵,张绮唇张了张,又张了张,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租母唤阿绮,为了何事?”
应媪却似没有听到般,只是朝前走去。
张绮讨了个没趣,心下更不安了。
走了近半个时辰,几人来到一个院落外。这院落里,种满了高大的松柏,在这整个张府都是桃开梨艳时,这一院青翠的松皙,给人一种屏蔽了chūn天的感觉。
走过几道回廊,应媪来到一个jīng致的木屋前。木屋极jīng致,松柏极高大极繁茂,小屋坐落在其中,只有片墙浮檐露出,初初一看,倒似来到了山林隐居的高人家。
人还没有靠近,张绮便闻到一股清香。这香味不属于桃花梨花,也不是胭粉所有。
闻了几下,张绮蓦然明白了,这是檀香味!
眼前这个一连三间的小屋,从屋梁到门框到墙壁,赫然全是由檀香木所造!
竟是奢华到了这个地步!
她知道张氏富贵,萧氏更是豪奢,可她从不知道,这豪奢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这些檀香木,建康本地无产,光是把他们弄回来,便已是耗财无数。更何况,这种木材本身便昂贵无比!
只是,张绮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话:檀香者,yīn虚火盛者勿用之。
这话,似是一个人在说,将来要做一幢檀香木屋给她住时,站在旁边的一个老僧随口说出的。
张绮收敛起表qíng。
她走上台阶,朝着里面恭敬地说道:“绮姑子到了。”
“让她进来。”是一个年轻婢女的声音。
“进去吧。”
张绮应了一声,提步上前。走了两步,一个中年妇人从里面走出,这妇人圆白的脸上尽是笑容,举止十分的随意,竟然是张绮的熟人,温媪!
迎面对上张绮,温媪也是一惊,她严肃地看着张绮,只是在她经过时,低声说了句,“胆大些。”
这是提点!
张绮感激之极,她没有回头,只是头微微一倾,无声无息地行了一礼,便掀开细小圆润,一般大小,任何一个都可以换来数十两huáng金的珍珠帘,提步入内。
房中的软塌上,睡着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人,在老妇人的身后,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婢女正给她扇着扇。
另外,靠近窗棱处,还有两个小婢女。
看到张绮进来,她们都抬起头打量了一眼。
张绮走到那软塌前五步处,盈盈一福后,清声唤道:“阿绮见过祖母。”
老妇人睁开了眼。
两个婢女上前,小心地扶着老妇人坐直。
张绮悄悄抬头,见到老妇人还真是形容微瘦,双颊泛红的。
她偷看的目光被老妇人发现了。
老妇人瞟了张绮一眼,侧过头去。看到她的动作,一个婢女马上拿过一个痰孟来。老妇人对着痰盂咳了几下,吐出一小口huáng痰后,转头看向张绮。
她木着脸,缓缓地问道:“你就是阿绮?”
“回祖母,孙女正是阿绮。”
也许是听到张绮自称孙女不高兴了,老妇人板着脸哼了一声。而在她的身后,一个婢女已厉声喝道:“跪下!”
在张绮扑通一声跪下时,那婢女喝道:“张绮,你是怎么勾引萧氏莫郎,令得他没了体统,不顾尊卑的,且从实招来!
第七十四章关
早在听到张锦痛哭,而后又两天没有出现在学堂时,张绮便猜到有今日。
想她长相如此“平凡,”又还年幼青涩,任谁一看,也不会相信她能勾住萧莫吧?
方方种种,张绮听到那婢女的喝令,心中没有慌乱。
她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也不慌乱,只是抬起头,睁着一双错愕的,有点天真的眼看着大夫人,大声说道:“祖母,阿绮没有勾引萧家莫郎。”
话一说出,刚才开口的婢女便是一瞪。张绮吓得连忙低头,只是低着头后,她还忍不住嘀咕道:“阿绮长得又不美,他才没有喜欢呢。莫郎爱的明明是锦姐姐。”
嘀咕声透着少女特有的清亮,明明白白地传到了房中几人的耳里。
大夫人低下头,认真的盯着张绮。
眼前这少女,五官清秀,仔细看还透着一份jīng致,双眼也有神,胆子更不小,可惜皮肤微huáng,使得整个人少了一种容光。
在这个时代,无论男女,他们论美,论的从来不仅仅是五官。在一个脂粉还很简单,化妆只是偶尔点缀的时代,一个人由内透出的容光照人,才是美的关键。
这样的长相,实连府中的婢女也有不及。大夫人微微蹙眉。
这两天,张锦寻死觅活地闹得厉害,那一头,萧莫又不死心,还令得萧策都为他说合。
想到这里,大夫人生生的恼恨起来。她以前找的理由,可以说过陛下,也可以说动萧家其他人。可对于萧策这种人,是完全没用。
再则,一次又一次的解释,她都词穷了,总感觉有很多眼睛怀疑地盯着她。
想到这里,大夫人的脸色yīn沉了几分!
这时,那婢女冷笑起来,“你没有勾引?那你做了什么,能令得一个大家郎君对你念念不忘,坚持要纳你为妾?”
张绮咬着唇,小小心的争辩道:“阿绮有才呢。”
声音没落,那婢女已冷笑着重重一哼。她的声音很大,直把低着头的张绮吓得哆嗦了下。
接着,张绮脸色一白,含着哭音说道:“阿绮是真的有才,阿绮绣的画,还有献的琴谱,都得到了陛下的欢喜。那一日陛下把阿绮召见宫时,阿绮便听到有太监在说,阿绮长得虽普通,可着实是个有才的。”
一口一个“阿绮”,清清脆脆间,便把她有才华,还有陛下觉得她长相平凡的事说了出来。
这些,大夫人有的知道,有的她不知道。听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子嘤嘤沥沥地抽噎着,大夫人闭上了双眼。
看到她这个动作,众婢便知道大夫人正在寻思,一个个肃手而立,也不敢打扰。
良久后,大夫人开了口,“把她带下去。”
这是张绮第一次听到大夫人说话,微带点痰浊音。
大夫人坐直身子,淡淡说道:“和锦姑子关在一起。”
“是。”
两婢上前,拖着张绮的臂便向外走。张绮也不挣扎,被拖出几步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回过头来,清清脆脆的,带着几分天真和率xing地叫道:“祖母,阿绮在乡下听过一个僧人说,yīn虚火旺者,不宜靠近檀香木,说是容易导致咳痰动血。”
大夫人抬头。
她对上了张绮清清亮亮,犹有稚子天真之气的双眼。
转眼,张绮被拖了出去。
大夫人扶着一个婢女站起,威严地命令道:“把东莲苑收拾一下,今天便搬过去。”
一婢凑近来,低声道:“大夫人,不过一个幼女稚……”话还没有说完,大夫人已转过头盯了她一眼,道:“姑且听之。”
众婢齐刷刷一礼,“是。”
关押张锦的院子,在离此不远处。一进院落,一阵幽幽的哭泣声便断断续续传入张绮的耳中。
这哭声,很悲,很绝望,听着听着,张绮垂下眉眼,第一次对张锦同qíng起来。
两婢快速上前,一件堂房,一间寝房,还有一个放着净桶和浴桶的小房间,小房间中另有一扇被锁的门通往外面。
张锦正倒在寝房的chuáng榻上,用锦被捂着头,呜呜地哭着,开锁落锁,张绮进来,都没有惊动她。
见她哭的绝望,张绮走到她身后,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也劝不出。
没有谁比张绮更清楚,萧莫这个人,对张锦毫无感qíng,嫁给他,未必就是张锦之福。停顿了一会后,张绮转身朝外走去。
这时,张锦停止了哭泣,她回过头,泪眼朦胧地叫道:“你是谁?”
“锦姐姐,我是阿绮。”
直过了一会,张锦才回过神来,她瞪大一双红肿的,尽是血丝的眼,沙哑地问道:“阿绮?你怎么来的?”
“是祖母,她问了我几句话,便把我与姐姐关在一块了。”
“别叫她祖母!她一意孤行,宁可bī死我也不愿意我与萧郎在一块,她不是我祖母——”张锦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扯住张绮的手臂,眼泪汪汪地说道:“是不是阿莫跟你说了什么?他可有什么jiāo代?他知道我给关起来了吗?”
一句又一句,目光中满是期待。张绮哪里回答得出,只是傻傻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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