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摇头,摊开手中的泪丹,道:“不用了,就这儿。我杀了他们的孩子,也得让他们知道,我为何动的手,对吧?”
邵慕白隐隐觉得海棠身后藏了很大的秘密,但既然马上就能看到,他也没多嘴去问。只是冲她颔首,又对不远处的段无迹使了个眼色,掏出怀中的浮生镜。明月之下,那镜子承接了一片月光,反射到海棠手上。
少顷,白雾袅袅,如青山深处的云烟,顺着气流往上飘升,冉冉在半空汇聚成一幅画卷。由简入繁,天地万物逐步形成,山海大气辽阔,屋舍俨然,零星的几家坐落于山脉之间,林木之荫。家家户户门前有坝,屋后有园,在许许海风之中,男耕女织,打渔劳作。
物体的轮廓逐渐清晰,最终成了一幅壮阔景致,与现实毫无差距地展现在眼前。
“喔喔——”
雄鸡在桑树枝上鸣叫,惊动了院子里的黄狗,也立即从狗窝里爬出来,应景地吠了两声。
这家拿茅草堆的房子,院子里堆放的干柴如山,显然不是自家存着烧的。一个穿着缝满补丁的衣裳的小丫头坐在那堆柴面前,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眼神呆滞。
她脸上脏兮兮的,头发梳得不好看,绳子松松散散,没有其他小姑娘扎得结实。可惜了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若收拾干净一些,定是这山野间的一抹亮色。
“海棠——”
屋里传来妇人的声音,这一唤倒是证实了邵慕白的猜想——这个几岁的孩子,果然就是海棠。
她听到叫唤,当即从树墩上起身,脆生生应道:
“哎!”
屋内的女人一面拿梭子织布,一面问她:“柴劈完了没有?你爹待会儿回来,要是看你没劈完,指不定又要发脾气了。”
海棠不安地舔了舔嘴皮,但还是脆声应道:“哎!就好!”
屋内的妇人没再叫她了,只是怅然一叹:“唉,这丫头要是个男孩儿该多好......”
这话很轻,消失在喳喳的机杼声里。
海棠抿着嘴唇,慢慢抬起手,瞧着掌心那两个鼓起来的血泡,呼哧吹了两下,又去拿斧头了。
微弱却清脆的柴声又开始有规律地在院里响起,仿佛一只不知道累的啄木鸟,一下一下地戳弄树干。
彼时的海棠只有七岁,斧头握在手上都很吃力,更别说还要劈柴。大人一斧头劈开的柴火,她要劈五六下。一整天干下来也劈不了多少。但她父亲仍是让她干,毕竟劈得少总比没有劈要好。而且海棠这姑娘心思缜密,劈的柴火大小很齐整,拉去城里买给大户人家,每斤可多卖两文钱。
傍晚时分,当家的男人终于回来了,见海棠不仅没有懈怠,反而比往日多劈了一捆,便也没有发作脾气,将上工的担子一扔,一言不发进了屋。反正不用他说,海棠也会帮他把担子收拾好。妇人张罗了几个小菜,一家三口围着桌子扒饭。
饭间,海棠抬着一双大眼睛,谨慎打量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好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爹,我......想去念书。”
她的声音细微,蚊子一般,却将空气撕开了一条口子。
啪嗒!
妇人的筷子一下子掉到地上,屋内原本宁静的气氛陡然幻灭。
男人粗壮的眉毛一皱,面上仿佛掠过惊涛骇浪。
“女娃念什么书?再过两年都要嫁人了,跟你娘学学怎么纺布织鱼网,念书有什么用?”
海棠被他的表情吓得震了一下,捧着碗的手不由得发抖。但她这想法一直萦绕在心中多日,今儿好不容易勤劳干活,父亲心情好,现在要是不说,以后都没机会说了。
“可,可隔壁家的阿忠都能去,我为何就不能?”
男人拿筷头在桌上敲了一下,“阿忠是男娃,你是女娃,怎么能一样?没听有钱人家说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海棠很是失落,脑袋半垂下去,嗫嚅道:“那他们还说,养不教,父之过呢......”
不得不说,她今日超额完成了任务,确实让父亲对他多了一些宽容。否则放在往日,她第一句话说出来就是要挨打的。
但事实证明,她这暴脾气的父亲始终是暴脾气,她磨破血泡换来的,也只是片刻的温和。
“砰!”
男人重重在桌上一拍,桌上的碗盏也跟着一跳,发出哐啷的声音。
“是不是今天没打你,你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海棠瑟缩了一下,恐惧万分,只低着头从下往上看他,仍是不死心,“爹爹,你别生气。我保证,我要是去念书了,也不会耽搁家里的活儿的。我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劈柴,散学回来也帮娘亲做事,不会偷懒。”
“不偷懒?”男人放下碗筷,额头的青筋一股一股地跳,“你一整个白天都不在,这叫不偷懒?你这脑袋里在想什么老子不知道?无非就是想找个借口不干活,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老子还没糊涂到要拿钱倒贴供着你!”
海棠紧紧攥着裤腿,道:“爹爹,我,我都打听了,念书不怎么花钱,一天只要两文,不多......”
“一天两文,你当咱们家开钱庄的吗?你现在吃的,用的,住的,哪一样不要钱?哪一样不是老子供着?败家玩意儿!光说阿忠能去念书,人家下地干活的劲儿你怎么不去学学?生着穷人家的命,端着大小姐的心,自己姓什么搞清楚喽!别整日扯那些玉皇大帝的黄粱梦!”
52书库推荐浏览: 青茶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