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是想念书的,她每日在院子里劈柴,听着散学的孩子经过时念叨的诗句,齐声朗朗,她总觉得心痒。
于是,她拼着要挨打的风险,也要说那些话。
“父母抚养孩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跟将来您老了,我要赡养您一样。我吃得少,穿得破,怎么就败家了?还是说,在爹爹心里,女孩儿不论怎样都是败家,男孩儿不论怎样都是持家?您何不直接就说了呢?您不让我念书只因为我是女孩儿,不是想着让我劈柴多挣几个钱!”
第73章 海棠(二)
“父母抚养孩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跟将来您老了我要赡养您一样。我吃得少,穿得破,怎么就败家了?还是说,在爹爹心里,女孩儿不论怎样都是败家,男孩儿不论怎样都是持家?您何不直接就说了呢?您不让我念书只因为我是女孩儿,不是想着让我劈柴多挣几个钱!”
她的话句句有理,字字铿锵,若是私塾的夫子听去,必要连连点头,教她两句典故,加重话语的力道。
然则,这话被他父亲听去,便是往油锅里倒了一壶水,霎时炸裂。
父亲凶恶,母亲懦弱。那晚的结果,跟以往一样,父亲将她毒打了一顿,就拿的刚劈好的柴,狠狠在她身上抽了许多下。直到血液透过冬日的厚衣裳渗出来,人也瘫倒在地,那几乎是处决犯人的毒打才慢慢停了下来。若不是冬日里穿得厚,她的命怕是就要这样交待了。
夜里,夫妻二人双双睡了,海棠还跪在门口,一个人在瑟瑟寒风中落泪,每呼吸一次,都宛如有一千根针往肺上扎。
她的耳朵嗡嗡的,唯一听见的,便是屋里传来的父亲的那句咒骂:
“还不都赖你这肚子!生不出来儿子!才让这败家子这么无法无天!”
听到这句话,海棠笑了。
她不笑别人,也不笑自己,而是笑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小人书。上面说,女儿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是想方设法疼爱的小公主。
她觉得,那本书好假。
海棠呆痴地望着木柴上的月光,以及月光照亮的,她自己的血。她想,她这辈子就这样了。父亲永远都当她是累赘,从来没有半分亲情。她没见过明珠,更没见过公主,她觉得,既然书里的东西是假的,那么,那些皇宫里的公主,可真是可怜。分明过得不好,人们却觉得她们过得好。
海棠其实很容易满足,去年过年时母亲给她折了一只灯笼,她就喜欢得不得了,一直都挂在床头,就算现在褪了颜色,喜庆的火红变成了蜡白,她也每天都要去摸一摸。仿佛摸了那一下,就能让她暂且忘记现实,勉强能够安慰自己,爹娘是爱她的。她其实只想做一个正常的,能被当做孩子对待的孩子。
但,被认真对待的孩子,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海棠好想知道,她是如此迫切,乃至在梦里梦见过好多回,父亲说,丫头,去念书吧。
但是醒来的那一下,被子里真冷。
不是她不争,是争了,也没用。
真有她这样的人生吗?
有的。
真有这样的爹娘吗?
到处都是。
海棠跪到午夜就起来了,回到屋子睡觉。她没工夫,也没力气清洗身上的血迹,就那样裹着腥味儿睡去了。父母对她不好,她得对自己好。更深露重,若被风吹伤了身子,着了风寒,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照她之前的生活经验来看,她生病了,父亲会叫她忍着,直到快要病死了,才会送她去抓药。抓药之前,还得在她身上抽两棍。
“海棠!”
次日,她认命地坐在院子里劈柴,篱笆外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那是她欣羡的,能够去学堂念书的阿忠。
她抬头望去,灰沉沉的眸子闪过一丝欣喜,“阿忠?”
少年已经十岁,长她三载,说话行事总是很照顾她。只见他翻身从篱笆外跃了进来,眉开眼笑。
“你怎么来了?不用念书吗?”海棠拍去手上的柴灰,方才的欣喜也不见了。
阿忠笑道:“刚散学回来,阿爹他们还在地里,说是快回来了不用我过去。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他走近海棠,本想说许多痛快事,却发现她脸上的伤,“你,你......”
海棠退了一步,“我都习惯了。”
阿忠很是心疼,冲他的伤口吹了两下,“你爹好狠的心,竟如此打你!”
阿忠没有妹妹,两个弟弟都是闹腾的主,他便一直将海棠视作自己的妹妹,也由此,他是这世上唯一挂心海棠的。
海棠觉得很温暖,“没关系,昨晚我也顶嘴了,爹发那么大的火,我其实早就猜到了。”
阿忠想摸摸他的伤口,但又怕她疼,只得生生把手缩回来。“都紫了,这肯定很疼吧?”他猜了猜海棠挨打的原因,问,“还是因为念书的事情吗?”
海棠莞尔,没有否认,“真羡慕你,无忧无虑的,还能念书......要是以后出息了,指不定还能中举,光宗耀祖呢。”
说到念书,阿忠可是很有自知之明,于是他乐呵呵地挠头,道:“光宗耀祖我是不指望了,我脑子笨,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能识文断字就行,要求没那么高。”
海棠秀眉一蹙,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念书都不存个志向,自己都不思前程,往后还如何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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