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道:“出人头地的办法多了去了,谁说就只有念书这一条路?”
海棠替他惋惜:“你既然不喜欢念书,那你作何还要去学堂,花那个冤枉钱?”
说到这里,阿忠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从背后摸出一根削尖的小树枝,道:“我是不喜欢念书,但是我喜欢当师父。”
海棠还未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阿忠拍了拍自家胸脯,“我教你识字啊。从今往后,学堂的夫子教我什么,我就教你什么,一个字都不落下,全都告诉你。”
海棠的眼睛终于亮了,“你说真的啊!”
阿忠冲他挑眉,“我何时骗过你?”
于是,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万丈阳光普照大地,明媚无边,温暖无边。
两个孩子当即在地上写写画画,欢喜到了极点。蹲下起身的时候还是会牵扯到伤口,但海棠却觉得已经不那么疼了。
阿忠找到一块质地柔软的土地,将上头踩平,然后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教海棠写下第一个字:
“今日教你写‘人’字,这个字最简单,左边一划,右边一划,一下子就写好了。”
海棠瘪瘪嘴,“这个字我认识。”
阿忠急于证明自己的作用,“认识可不一定就会写。每一划的长短,角度,都是有讲究的。夫子说了,要写好一个字,不练个几百遍是肯定不行的。”
他这话有理,说话时语气也柔和,很受听。
海棠认同地点点头,将一根纤细的树枝捡起来,模仿阿忠的笔迹描画。
日头渐渐斜了,穿透桑树的缝隙照过来,照在少年人脸上,岁月静好。
“阿忠,其实我们都不对。”
海棠写得很认真,也思索得很认真,尽管她当时只有七岁。
“什么不对?”阿忠问。
“其实‘人’是最复杂的字。你看我写这么多,一个都没写好,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不然就是歪歪倒倒站不起来。这说明,越简单的字,越不好写。”
“天呐......”阿忠以为自己听错,嘴惊得能放下一颗鸡蛋,“海棠你是天生之材吗?夫子今天跟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海棠欣喜,“是吗?”
“当然啦!”少年对她很是佩服,“夫子还说,人不仅难写,而且难做。人情世故,家长里短,碰到问题不管你怎么做,都不可能面,面团?面......面面俱到,对,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的!”
提到这里,海棠的眼睛落寞了下去,“你说的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生下来就是受苦的,怎么能不难呢?”
她的语气低落,仿佛秋日陷进泥土里的枯叶,没有丝毫生气。
阿忠见她难过,便鼓励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朗声安慰道:“海棠,别难过。往后我罩着你,有什么难处跟我说,再苦也没那么苦了!”
阿忠为人憨厚,脾性仗义,他说会罩着她,就一定会罩着她。
海棠望着他,眸中的阴霾渐去,那瞬间,真像是迎光绽放的海棠花。
那段日子,阿忠天天都来教海棠写字,等海棠拿着小树枝在地上练习的时候,他就趁空帮她劈柴。阿忠的气力大,劈柴更是从小就开始锻炼了,一会儿便能堆出一座柴山来。
从而,海棠既能识字,又不会耽误家务,两全其美。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海棠短暂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样过了三年,海棠已经陆陆续续从阿忠那里学了好些知识,虽然还是经常被父亲打,身上经常带着伤,生病了也没药吃。但每日太阳西斜时,阿忠从篱笆外翻身进来,那抹影子,足以消除她所有的怨恨。
她想,活着真没意思。但阿忠却让她觉得,活着,好像也有那么点儿意思。
然则,天意难测,刚冒出头的海棠花并未惬意多久,便遭到寒冬风雪。
她十岁那年,宛姜闹了饥荒。这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稍有钱的人家买了马车外逃,只留下些穷苦门户,只有靠着往年留下的存粮,坐吃山空。
这场饥荒来得突然,起初是因为地震,沿海一带地动山摇,虽然没有轧死多少人,但海水的水质却因此大受牵连,不知为何一下子变成了绿色。靠岸的一大片水域皆染了毒素,没有鱼虾敢靠近。
宛姜世代靠海为生,庄稼种得少,主食都是从海里打捞的。可如今海里的吃食也没了,他们的生路便也断了。不少人家聚集强壮的男子,一同游船去外海打渔,但那些男人去了,却再没有回来。
人们守着往年存余不多的粮仓,等候朝廷发放灾粮,然则,一个月过去,却杳无音信。
那之后,一日三顿变成了一日一顿,又变成两日一顿。再接着,家中的粮食吃完,人们便把目标挪到野草和树皮上去,有的甚至为了一只瘦得只剩皮毛的兔子,大打出手。
海棠吃得最少,两日才能吃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薯。待饿得发昏了,她就勒紧裤腰绳,拿着小树枝去院子里写字,补充一些精神食粮。写着写着,肚子仿佛也没那么饿了。
直到那日,父亲捡回来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年纪与海棠相仿,自称是京城李将军的儿子,被绑架到这儿来的。
“李将军?”海棠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一头雾水地问,“那是谁?”
父亲提起这人来眉飞色舞,道:“李将军是皇上钦点的大将军,平定海盗时屡立奇功,是挨家挨户都知道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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