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巷口,穿堂风呼啸而过,卷着不知哪里飘来的落花,风声凄厉,似乱葬岗野鬼的嚎哭。
段无迹被阻止使用蛟龙鞭之后,心情一直不怎么好,于是也不靠近二人,只在附近某家屋顶的檐角站着,两手环胸,审视四周。
丫头背靠墙角站着,手贴在腰后,微微仰头。她的神情已经放松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愤恨交织着伤悲,周身紧绷。她一面望着满目繁星,一面将那些她本想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倾诉而出。
邵慕白站在她身旁,以差不多的姿势靠着石墙,问:
“长安卖花很多人都知道,想必,这也没瞒得过你爹娘吧?”
丫头颔首,“爹知道了之后,很生气。他们觉得,哥哥能在木匠那儿免费学手艺,一是他命好,二是木匠心善。但若被木匠发现了这一层关系,指不定要将他扫地出门。到时候,手艺没得学,就当不了木匠,挣不了钱了。”
邵慕白好像被谁抽了一下,“也就是说,他们知道长安和梅郎的感情之后,第一反应是会耽误他学手艺挣钱,而不是长安为何宁愿自己奔波劳累也不问他们要钱,这份心有多真么?”
丫头嘲讽着笑了,“他们才不会管这些,他们只会想,哥哥会给他们丢人。然后,惹恼了木匠,以后学不了手艺,挣不到大钱。昨晚......爹装做犯病,逼哥哥发誓,让他从此以后跟梅郎断绝干系,否则他就一头撞死在墙上。哥哥没有办法,只能顺应爹的话,发了毒誓。说,如果他心里再想着念着梅郎,就暴毙而死,无心而终。”
无心而终......彼时的长安,应该也是拿命在发誓吧。
“天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在秋阳,这样的人很多。”
丫头不知从哪儿摘了一根草,拿在手中把玩。她年纪虽然稚嫩,容易哭,但有些事经历多了,有些人看多了,竟有几分跟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哥哥信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他还带我去见过梅郎,梅郎长得很俊,眼睛弯弯的,笑起来更好看。哥哥从不隐瞒我什么,因为我跟爹娘兄长们不一样,我会帮他保守秘密。”
邵慕白一怔——秘密么......
“我很荣幸,你能把这些告诉我。但我能知道,你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为何选择告诉我吗?”
丫头想起灵堂的那一幕,嘴角动了动,“因为......我看到几个小孩儿在吃哥哥,你上去把他们都打跑了。”
闻言,邵慕白一震——这个孩子,能看到鬼。
“你能看到它们?”
“我不认为他们跟人有什么不一样,为何不能看见?”
“人在阳间,鬼属冥界。不是不能看,而是寻常凡人,很多想看却看不见。”邵慕白说着,蓦然反应过来什么,侧首问她,“那在长安的魂魄被鬼差带走前,你有看到他么?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有的。他说......”提到这里,丫头的眼睛又红了,哽咽着声音几乎发哑,“他说,他终于证明,他有多爱梅郎。”
长安发誓说:如果心里再想着念着梅郎,就暴毙而死,无心而终。
于是他发完誓之后,就独自返回屋中,手里拿着梅郎送他的木雕小人,含笑等着鬼妖来挖他的心。
眼泪又落了下来,丫头飞快地拭去,企图掩盖自己哭泣的事实。
“如果你没抓住害死哥哥的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被草绳绑得凌乱的头发垂落几缕,将眼眸遮住几分,却遮不住她眼里的伤悲。
或许,比伤悲更深的,是怨恨。
她恨真正杀死长安的鬼妖,更恨把长安逼上绝路的父亲。
邵慕白转身正视她,月光刚好落进丫头的眼眸,他发现,这姑娘的瞳孔竟然是灰色的,成色这样浅,跟常人截然不同,也难怪能看到那些小鬼了。
他盯着丫头眼角的泪珠,骤然想起前世段如风死后,段无迹要拼命给他报仇的情景。万千杂绪涌上心头,他将手掌伸到丫头眼前,道:
“击掌为誓。”
天地间“啪”的一声脆响,二人落掌成诺。段无迹在高处的檐角冷冷看着这一幕,未作评说。晚风习习,掀起他浅色衣袂的一角,如山泉涌动。
......................
星幕低垂,在孤月的光辉之下隐隐闪烁,似千万只开了蚌壳的珍珠滩,又似栖身在深海的鲛人的眼泪。星辰越繁,薄月越孤。有时真恨不得来一片乌云,将夜空的景色都遮了去,仿佛看不见繁星热闹,就能消减两分孤月的凄清。
“也就是说,这鬼妖是专门挑所谓的负心之人下手。而长安因为被父亲以命相逼,说了那些绝情的誓言,才被鬼妖找上门来,害了性命。”
待将丫头送回家之后,二人才又动身折回客栈。他们虽只出去了一天,却仿佛过去了一个春秋,时光流逝,事态交织,让二人身心皆疲惫了。
“嗯。”
段无迹冷漠着应了他一声,径直朝楼上走。
平日谈论起鬼妖,段无迹可是有消磨不完的兴致,现在怎么反而冷下来了?
邵慕白听出了这声“嗯”的情绪,暗道不妙,虽然一天奔波下来也挺累的,但累哪比得上媳妇儿重要?于是连忙小跑两步跟上。
“无迹,你心情不好吗?”
第30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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