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示意他退下,又拿起密信读了一遍,和自己暗使送来的讯息,可算是分毫不差。
他却不喜反忧,想起静王此次异常安分,又想起他每日到宫中陪伴太后,实在也琢磨不透。
信上的最后一句,引起了他的注意——
“静王常问及林邝的消息,对此人颇为关注……”
皇帝用指甲掐了一道,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静王身为帝胄,就算有篡位之心,也不会去和鞑靼人同流合污,他如此关心林邝,又有什么涵义呢?
……
静王此时却颇是悠闲,他在家中延请了最擅歌舞的乐伎,整日里迷于音律,乐不思蜀。
就在师爷都有些着急的时候,一位神秘的访客,从宫中而来,生生将琵琶弹奏的一曲《十面埋伏》打断了。
“出什么事了,让你深夜冒险前来?”
静王直截了当的问道。
那人将斗篷解开,赫然竟是太后近身侍女,玉琴。
“我出趟宫门也很不容易,芳云那小妮子和我同住一舍……”
她淡淡抱怨着,看向静王,郑重道:“出大事了……林邝被晨妃生擒了!”
静王面色顿时苍白,他皱着眉,吐出一句:“竖子不足与谋!”
“千算万算,想不到他会这么不中用!!”
静王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想起自己谋划圆满的计划可能付之东流,他心头一阵光火。
他竭力镇静道:“先别去管他,皇帝他们忙于应付鞑靼人,抓住了他,也不会立即处决——太后那边怎样了?”
玉琴道:“还是老样子,一阵阵的见到鬼神……然后便是心神不宁。”
“哼……她做了亏心事,老天总是有眼呢!”
静王一阵快意,想起记忆中,那个孱弱苍白的母亲,他心头一痛,几乎要大笑复大哭!
玉琴踌躇了一会,静王于是问道:“还有什么?”
“太后……她不做噩梦的时候,好象很悠闲……好象很有把握的样子。”
“很有把握……?”
静王双目幽深,想了半刻,吩咐玉琴回宫,便独自一人在书房沉思。
太后对皇帝忌惮已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如今她露出胜券在握的模样,到底是……?
他沉吟着,唤来师爷,一字一句的吩咐道:“该让我们的暗棋浮出水面了——”
第二日,一封普通的请安折子,被信使一道送往行宫之中,静王满意地回想着自己的措辞,心中很是得意,他起身,照例去看望太后。
皇帝和几位娘娘,诸位大臣去了岘昆行宫,太后迁去了昭云宫礼佛,只剩下皇后一人,也不愿意多动,于是宫中格外冷清幽静。
静王得过特许,可以乘车入宫门,午后的秋阳照得人暖和慵懒,静王倚在车中小憩,却听外间有人在争执吵闹。
“我是先帝长女,亦是有采邑的帝姬,哪一条律规说是不能进宫的?!”
声音温和而坚决,语气已经十分qiáng烈。
是仪馨帝姬!
“殿下恕罪……只是皇后娘娘亲口吩咐过,梅妃娘娘有孕在身,怕冲撞了邪晦,所以外府妇人免去请安,一律不得进入后宫……”
静王一听那皮里阳秋的声音,就知道是皇后宫中的张总管,此人平日被太后压着,只得夹着尾巴装谦恭,如今上头没人压制,少不得借着主子的口谕来抖威风。
不过,阻止帝姬入宫这等大事,若没有皇后的允许,他再怎样也不敢擅自作主……
静王在车中听着,也不下车劝解,只是静观其变。
第167章把柄
仪馨帝姬xingqíng刚qiáng,听得回答,只是微微冷笑,曼声道:“你这话说得奇,我乃先帝嫡亲的骨血,难道也是你家主子所说的‘邪晦’?又是什么外府妇人——你想离间天家至亲吗?!”
她声音不大,却含着不容质疑的威仪,张总管被这份严峻吓得慌忙摇头,赔笑道:“这是娘娘的旨意,奴才们也不敢胡言……”
仪馨帝姬冷哼了一声,道:“我奉了皇兄的旨意,你们也要驳回吗?!”
她微一示意,身旁女官便取出一道huáng绫卷旨,总管赶紧赔笑道:“真是折杀奴才了,殿下明奉圣意,我们怎么敢阻挡呢……”
帝姬又回头吩咐了几句,车驾粼粼的声响便逐渐远去,静王在车中挑开小帘,只见那宫车朝着西面而去。
西华宫?!
静王想起那位安胎调养的梅妃,心下若有所悟,随即便是一笑。
他见到太后时,漫不经心地问道:“前方局势如何?”
“皇帝坐镇在行宫,鞑靼人也不敢再深入,平州无恙。”
太后抿了一口杏仁酪道,面上却毫无欣慰之色。
静王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又道:“听说舅舅已经落败被擒……”
砰的一声,却是太后将玉杯重重顿放桌上。
她抬头望着静王,凤眸中仿佛冰裂玉碎——
“你是从哪知道的?!”
静王上前扶住她道:“母后……您先别急,眼下舅舅这事,怕是很棘手啊!”
太后见他避而不答,于是冷笑道:“你如今还不改口吗,林邝乃是国之罪人,怎么仍是称他舅舅?!”
“甥舅之qíng,不是一纸诏令可以割舍的,他即便成了乱臣贼子,也是林氏家主。”
太后被这句一噎,却没有动怒,却是叹气:“林家因他一人,不知要被天下人耻笑成什么模样!”
“儿臣斗胆,却要驳母后一次——成王败寇,乃是世间不灭之理,世人动辄嘲笑,他们自己就清白如雪吗?”
他看着太后,仿佛是在劝慰,又好似自语:“那毕竟是嫡亲的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兄说不定会网开一面的……”
这本来是应有的安慰,太后却面沉似水,她指尖无意识地拨着佛珠,咬牙不语。
静王察言观色,也不再多说,起身告退,太后也不留他,紧闭了殿门,独自一人坐于窗前。
冰绡裁成的窗纱,隐约透出素白幽光,今日天气yīn沉,更显得殿中昏暗。
她起身点灯,用银簪挑亮了,一道焰花在殿中明灭升起。
金huáng色光芒下,她叹了一口气,想起静王方才所说的,禁不住露出一丝冷笑来。
“网开一面……”
她皎美面容上,笑容越发森寒,又蕴涵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刻骨憎恨——
“最好他死在阵前,粉身碎骨……”
如此刻毒的诅咒,从她平里优雅温文的朱唇中迸出,诅咒的对象,竟是她的亲生弟弟。
小小的灯焰闪烁着,将她雪白的面庞照出yīn影来,太后喃喃低语道:“不管他是生是死,那件‘东西’,却绝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殿外刮起了大风,树木的投影,在窗纱上摇曳晃动,风从fèng隙中轻拂,将灯火chuī熄,她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
“你的意思,是太后有把柄落在你手上?!”
晨露冷笑着问道。
yīn森腐朽的城狱中,她穿了件曳地宫裙,幽紫绸衣上,绣着迷离的鸾凤隐纹,眉宇间清冽高华,仿佛一团晶莹剔透的光,将这黑暗照亮。
林邝哼了一声,半倚在chuáng铺上,听着身下的朽木咿呀作响,他皮笑ròu不笑地回道:“在没有见到皇帝之前,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里是栾城,只有想将你碎尸万段的百姓,没有皇帝。”
晨露嘲笑着看他:“到这等田地,你仍是不死心啊,林邝!”
她的微笑隐藏于昏暗之中,虽然清脆,在林邝听来,却别有一种幽寒况味。
“别说此城被围,即使是皇帝亲至,我也不会把你jiāo给他的!”
林邝悚然一惊,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试探着问道:“我与你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仇怨?!
晨露想要大笑,却敛住了,她走近几步,腰间珠玉在黑暗中灼然耀眼,林邝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痛——
“二十六年前死在你手下的亡魂们,托我向你问好——”
一字一句的,清晰的声音,让他的脸在瞬间扭曲抽搐。
林邝如见鬼魅一般,瑟缩着退到墙跟。
“你是谁?!”
他近乎失控的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狱中回响,更显得yīn森寒寥。
晨露微笑着,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她款款行来,仿佛游走于忘川之畔的幽灵,林邝颤抖更甚,连呼喊都发不出声来。
“你是怎么杀了他们的?”
清冷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一般。
“那样的陈年旧事,我、我早已——”
林邝浑身寒毛直竖,却仍qiáng撑着推脱,他话没说完,只听仓啷一声,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已经横到咽喉处。
没有任何威胁的言辞,他抬头看,看进瞳仁深处的那一点黑。
林邝一生中,也遭遇过几次生死危机,但这一瞬,他甚至感觉自己已触摸到huáng泉幽冥。
他再不敢耽搁,急道:“住手!我说便是。”
长剑微微松开,却仍横亘在脖项间,凛冽寒气袭人而来,林邝思索着,说道:“你既然与此事有渊源,便该知道,这是先帝下的命令。”
杀意蓦然高涨,剑身居然发出龙吟之声,林邝脊背上沁出了冷汗,他不敢分神,继续道:“他以一杯牵机诛杀了林宸后,她所辖之军便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新朝开创,若是公开杀戮,不免人心涣散,也容易让老臣心寒,他如此踌躇之下,我那位贤淑的姐姐,便想起了我来。”
林邝说到贤淑二字时,不免也带上了嘲讽。
第168章业报
“林宸的旧部中,最为忠心不贰的,是当年九战潼关的破虏军,他们虽然只有两万人,却是勇悍善战,皇帝讹称立林宸为后,赐下御酿百坛,待他们酒酣沉睡之时,由我率领云燕二州的府兵,将营地团团包围……”
林邝想起当日qíng形,心有余悸地叹息一声道:“皇帝不yù让臣下寒心,所以让我做这刽子手,我原以为他们醉酒沉睡,不过是俎上之ròu,没曾想,这一番困shòu犹斗,竟让我云燕二州的将士死伤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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