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那场面,犹如修罗鬼狱,惨不忍睹,林家受此重挫,亦是大伤元气,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恢复过来。这样的牺牲,换来的却是林媛的中宫之位。”
他提起乃姐,话音中仍是不免怨忿。
“她倒过头来,对林家戒备防范……”
他喃喃咒骂着,想起这次的惨败,心中更是深恨林媛不肯斡旋,面容都随之扭曲。
晨露什么也没听见,秋夜晦暗,大风从天窗的fèng隙中chuī来,将她的衣衫卷起,她无意识的凝视着微弱渺然的灯烛,仿佛从中看到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他们以武勇之名称冠世间,却没有死于沙场之上,而是在喜庆的憧憬中,死于皇帝的一纸诏令!!
仿佛应和着她的悲愤,风在下一刻变大,席卷着雨点轰然落下,纷落飞溅到铁栅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手中长剑微吟,寒光闪动间,好似有无数英魂从huáng泉地底发出怒吼,光影的迷离间,林邝感到毛骨悚然。
残灯被风chuī得忽明忽暗,窗外雨声越发大了,有如巨大的咆哮声在天地之间响彻。
半晌,晨露才开口:“你做下这件事,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业报?”
林邝颤抖了一下,声音还算平静:“杀人者人恒杀之,什么业报,也顾不上了。”
他亦不是笨人,到这等绝境,已是明了了五六分,微微抬头,他问道:“你和此事有渊源……”
措不及防的,他直直看进她黑眸深处的那幽寒一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明白了,是讨债来了……”
他勉qiáng笑着,仿佛看见了什么荒诞的神鬼妖魅。
夜雨轰鸣声中,长剑的龙吟声,却是分外清晰——
林邝闭眼,感受着脖项间的沁凉,战栗着,等待那解脱的一剑。
“不……”
“不能让你如此逍遥……”
清冷的声音低喃道,仿佛雪玉裂碎的绝然。
下一瞬,长剑撤回,林邝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见那瞳仁越发黑不见底。
“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凛然冷笑声中,她转身离去,长剑无声无息的收入鞘中。
由阶梯出了城狱,到得地上,一旁等候的沈参将上前来递过一柄竹伞。
“襄王虽为俘虏,却是逆乱之首……”
晨露知道他担心什么,抬头微微一笑:“我没有杀了他。”
她不接竹伞,只是低低问道:“你是直属大将军麾下的?”
“是。”
“周浚与我有约定,此人由我处置,是生是死,你们不必挂坏。”
她转身走入雨幕中,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
第二日清晨,秋雨仍是不听,只是逐渐小了,竟有些缠绵的意味,风一阵一阵的刮,居然带出些yīn冷来。
“一阵秋雨一阵凉了……”
晨露感叹道,伸手接住由城中飘来的落叶。
她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看了一眼,不禁微微蹙眉。
“有什么不妥吗?”
沈参将在旁问道。
晨露指了指墙体上的青石,“看这裂fèng。”
“不过是小小一道。”
沈参将虽然骁勇果敢,却不曾留意过这类事物。
“这是西北的门户重镇,虽然城小,亦是用整块的青条石灌注米浆铸成的,这些日子以拉,这城池几番易手,连续的攻城撞击,已经让它不堪重负。”
晨露淡淡说道,她在这方面,可说是行家里手,无人能出其左右。
“我们兵力有限,若是大力修缮,又怕鞑靼军趁机攻来……”
沈参将面露难色,他在雨中远眺,仍可见另一端隐约的鞑靼军营。
“城中幸存的百姓可以派上用场。”
晨露如此说道,沈参将苦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早在城池陷落时,有血xing的男丁便主动帮助平王守城,结果被屠戮一空,这些幸存者,都是当时便主动投诚,才得以免死的,让他们帮忙守城,等于是与虎谋皮。”
“当老虎觉得xing命不保时,它会乖乖奉上皮毛的。”
晨露微微冷笑,难得说了句俏皮话。
第169章裹胁
雨势越来越小,却是淅淅沥沥的延续到午后,天色也仍是yīn郁,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
紧闭家门的百姓们,被挨家挨户的唤出户主,到城衙前的广场上集合。
一大群人密密麻麻的聚集在广场上,远处树上和屋脊上,也站满了人。
“作孽啊,没完没了的兵凶灾祸……”
“还好我躲得快……”
“官军不去撕杀,找我们有什么用?!”
这些户主大多是男子,却是神qíng惫懒懦弱,有些甚至编派着官军的不是,少数的几位老者,也是惶恐不安地喃喃自语。
沈参将见气氛如此低颓,于是登上高台,扬声道:“各位……”
“大声点,我们听不见……”
有人怪腔怪调地喊道,引起一阵哄笑。
沈参将顿时大怒,他在军中从未遇到这等无赖,原先准备好的保家卫国之类的词句,一条也派不上用场。
正在僵持着,却见一列侍女簇拥下,一位宫装女子款款登上了高台。
她身着锦绣银红宫裙,以金线缠绕丝萝,在日光下灼然耀目,瞧着便知是名贵已极。她以帷帽纱幕遮面,有些见识的行商,一眼便知她身份尊贵,不能轻示人前。
沈参将很是诧异,一则为她抛头露面,二则奇怪她的衣着风格——这位娘娘素爱清淡,出发前大将军便有jiāo代,如此怎么判若两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各位身位天朝臣民,难道乐意去做鞑靼人的奴仆?”
百姓立即大哗,这女子说话如此刻薄,早有人忍不住鼓噪起来。
“即使你们这么想,这会儿也不成了!”
晨露笑声清脆,朗朗道:“我敢断定,此城一破,你们一个也逃不了,都要成阎罗的座上客。”
这话更是嚣张恶毒,有人在底下已经忍不住骂人了。
“小娘子,你凭什么咒大伙啊?!”
又是一阵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晨露不仅不怒,反而微笑道:“一则,穆那王子死在城中,鞑靼可汗早就派人来屠城作祭,若不是我军及时赶到,大伙就成王子的陪葬了!”
这一条冠冕堂皇,底下人鼓噪道:“还不是你们官军派刺客做的,左右都是我们百姓遭殃。”
晨露冷笑一声,竖起第二道手指道:“二则,本宫身在此城之中,若是城破沦陷,诸位只怕脱不开gān系!!”
她这一声“本宫”好生突兀,那娇纵凛然的语气,让沈参将都为之一楞,晨露瞥了他一眼,微妙地使了个眼色,他顿时领悟,于是高呼道:“这位是宫中的晨妃娘娘,恰巧被困在城中,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怕是想苟活也难!”
他满意地扫视着底下一片惊惶,忍着窃笑,又道:“娘娘是万金之躯,若是你们贪生怕死,将鞑靼人放进来,即便能活命,朝廷也要诛你们九族!”
他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胡诌,顿时让全场陷入沉寂。
片刻,才有人哭道:“老天爷……”
“你们也可以开城把我叛卖!”
晨露冷冷道:“只是各位拖家带口的,忽律可汗未必能护你们周全,孰重孰轻,各位可以自行掂量。”
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眼中都染上了死寂和绝望。
沈参将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清了清嗓子,又扬声高呼道:“如今只有守城这一条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把命放在人家手心里攥着吗?”
底下的眼神,逐渐由茫然转为疯狂。
半晌,有人率先喊道:“左右都是死,拼死也不放鞑靼人进城!”
仿佛被这气氛感染,其余人也振臂高呼,广场上顿时带上了破釜沉舟的悲壮和决然。
沈参将趁热打铁,将各家青壮年男子分散遍队,一齐派到城墙上去加固修筑。
一番忙碌之后,他退到箭楼之上,只见晨露正在仔细擦拭着宝剑。
“娘娘深谋远虑,末将实在佩服!”
晨露转过头来,微笑道:“诏之大义,不如胁之利弊,人们永远是贪生怕死的,与其说什么保家卫国,还不如告诉他们说——你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沈参将因她的俚语而开怀大笑,晨露却没有笑,手中动作不停,侧耳仔细倾听着,说道:“鞑靼人马上要攻城了。”
沈参将大吃一惊,正在半信半疑,有兵士急急跑来报道:“鞑靼大军已到城下!”
“果然如此。”
晨露一笑站起,“雨若是不停,他们不会攻城……可惜,仍是太急了些,城下泥泞不堪,他们怕是要吃苦头的。”
她举手投足间悠然从容,仿佛不以眼前敌人为意,只有深谙她xingqíng的人,才能看见她眼中那团火焰。
她站在城楼上,看着由远及近的烟尘弥漫,心中无比宁静。
“都准备好了吗?”
第170章兵者
那烟尘由远及近,仿佛一大块黑影遮天蔽日,好似bào风雨前的乌云落到地上,来势并不如何之快,却有一种威势无可逃避,然后闷雷响起,简直让人让人呼吸不畅,那是几万只马蹄以同样的步伐踏在地上的声音。
“苍天……”
将士中有人呻吟了一句,气氛变得紧张不安。
“大约有五万人吧!”
晨露遥望着这漫地敌军,很是悠闲的笑了,“能剩下多少人安全到得城下呢?”
众人乍听此言,不禁一楞,却见身着甲胄的骑士们冲到距离城下约三十丈的位置,突然齐齐骚动起来。
“鞑靼与中原jiāo战多年,攻城的伎俩,也算学了七八成了,可惜,对于如何守城,他们仍是一窍不通。”
众人更加疑惑,鞑靼人逐水糙而居,哪里用学什么守城的技艺?沈参将却是浸润日深,他蓦然想起周浚曾说过的话——
想要攻下城池,就要先谙熟守城者的方略,对症下药,方能成功!
却听晨露继续道:“兵书之中尽多守城的要诀,而我要做的,却是最简单的一点——让尽可能少的敌军威胁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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