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六娘朝后躲了躲,连连摇头道:“不要试了,不要试了,他会来的,不过三哥想要给他的弓换几条好弓弦,他陪三哥先去军器监弩坊署取弓,晚一些才来。”
文玹这才放下手,随口问道:“你三哥平日经常射箭么?”
谢六娘道:“我翁翁最喜此道,还在府里造了个箭道,闲来无事就射鹄消遣。三哥是跟他学的。”
文玹笑道:“我道你为何丢折扇准头那么好,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谢六娘举起纨扇,假意要丢她:“你们个个都拿这事取笑我,我今儿就丢个给你瞧瞧。”
笑闹了几句,文玹问她:“六娘,那箭道平日开么?可否带我去瞧瞧?”
谢六娘好奇道:“文姊姊也是个中行家?”
文玹久已不拿弓,听闻谢六娘提及府中有箭道,不由技痒,听她这么问便道:“以前练过一阵,不过久已不射,怕是手生了。”
“你会玩就行,我带你去。”谢六娘说着便带文玹往国公府东北走,边走边道,“文姊姊,你叫什么名儿?我其实和你同年呀,叫你阿姊总觉得吃亏了,以后我叫你名儿,你也叫我名儿,显得亲热些,我还不吃亏。”
文玹倒也不在乎辈分上下,把自己名字告诉了她。谢六娘道:“咱们名字里都有玉呢。我是双名,名叫含莹。娘叫我阿莹。”
文玹微笑道:“风清月莹,是个好名字呢。”
说话间到了地方,只见五间敞厅,前后都有槅扇门,此时都敞开着。厅里有弓架,架上悬著十数把不同的弓,另有数只牛皮箭壶。敞厅后方长长一条箭道,箭道上方搭着敞篷,箭道远端大约五十步外,悬一五色皮鹄,从内向外红黄紫绿蓝,环环相套,即是箭靶了。
文玹问道:“这敞篷从敞厅一直接过去,是为防雨而设?”
谢含莹道:“正是。若遇着天阴下雨,怕淋湿了箭翎,才搭了这敞篷。”
文玹走到弓架旁,正要选张弓来拉拉看,谢含莹在她身旁小声问道:“孟二郎到底送了你什么,可给我瞧瞧么?”
文玹讶然:“你没瞧过么?”
谢含莹睨她一眼:“旁人托我转交的物事,我怎会随意打开来看,万一里面要夹带点什么我不该看的,岂不是尴尬。”
文玹不觉脸一热,假装没听见她这句,让阿莲把锦囊取出来,取出里面的木盒,先抽开盖子瞧了一眼,确实没见里面有夹藏什么纸条布片的,只是一瓶蔷薇露,便大方给她看了。
谢含莹接过去拿在手里瞧,由衷地赞叹道:“这瓶子真好看!我也不要什么蔷薇露,要是有人能送我这么个玻璃瓶,我就心满意足了。”
作为看过各色玻璃的现代人,文玹倒是一点也不稀罕玻璃瓶,唯一看重的只是其中蕴藏的涵义,若非是孟裴送的,她就是转赠给含莹也是无妨。
但她多看了几眼这瓶蔷薇露后,却发现异样之处。玻璃瓶口处有两圈浅槽,而这一瓶封口处的银漆在浅槽上方,比孟裴原先给她的那一瓶要少一些,也薄一些。再细看瓶身上的刻花,也有微小的差异,但若非先发现封口的银漆不同,怕是她也不会留意到这点差异。
这不是他当初送给她的那一瓶。
第91章
文玹觉得疑惑的同时, 亦觉得有些不快,难道他有好几瓶,还弄错了一瓶?
她忽然想起刚乔迁新居那日, 她约他出来询问前一夜大火之事, 经过他身边时, 从他身上闻到过十分浓郁的蔷薇露香气,但这天夜里他换了身衣裳, 身上就又是平日里那种清淡的冷香。
也就是说, 那天他身上带了瓶蔷薇露,但却不是给她的, 与她见过面之后, 他又去见了谁吗……
“阿玹, 阿玹。”谢含莹连叫她好几声,文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何事?”
谢含莹讶异地瞧着她:“你发什么呆啊?”她又鬼鬼地笑着,戏谑道,“还是在想什么人啊?”
文玹摇头,不想给她瞧见自己脸上神色,便起身走去弓架前选弓。
谢含莹便把手里的紫檀雕花木盒盖上, 放进锦囊里交给阿莲收好, 兴致勃勃道:“且让我瞧瞧你的射箭功夫。”
文玹瞧着弓架, 其实这会儿她已经没什么兴致再射箭,但也不想让谢含莹瞧出她有心事,便随手拿起把弓, 开了一开。
谢含莹跟过来瞧了,不觉惊讶万分:“阿玹,这张一石二斗的弓你也能拉开?”她虽然自己没有练过,但看着祖父与三哥射鹄,对此道也略有了解。
能拉一石弓已是可以入选军中精兵的水准了,男子都并不多见,更别说女子了,她也试着拉过,只有三斗的弓她才能拉得满。而阿玹竟然能拉一石二斗!
文玹笑了笑,取了只牛皮箭壶挂在腰间,又从弓架旁的小箱子里找了一枚个大小合适的象骨扳指,将其套在右手拇指上。
接着她走到箭道中央,抽出一支羽箭,双足稳稳分立,下气舒胸,视线只盯着五十步外,皮鹄中心那一点鲜红,缓缓将弓拉满至颊边,只微一停顿,便松了右手,持弓的左手却稳如泰山一般,纹丝不动。
随着弓弦轻响,羽箭离弦,急如流星飞驰,转瞬间划过五十步之距,牢牢钉在了紫色那一环上。
文玹轻叹,果然是好久没练了,且她心中亦有杂念,方才射箭的那一瞬,并未倾注全神。
……他安排人监视古二,跟踪义父义兄,只是因为他手下有人。半夜叫开城门,送她出城与义父义兄见面告别,只是因为他有权。他买下那所老宅子,只是因为他手中有钱。
让她感动而欢喜的一切,回过头去看,都是用权钱就能办得到的事。
他送她蔷薇露,却连当初拿给她的是哪一瓶都会搞错!
呵,他到底送出去了多少瓶蔷薇露……
她垂下手中的弓。
一旁的谢含莹却已经击掌欢呼起来:“阿玹,你果然是行家!”
文玹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她陷得更深之前,先意识到了这一点反而不是坏事。
她调整了呼吸,接着又射了几箭,渐渐找回手感,心中也无杂念,澄心静气,到了第九箭往后,箭箭都直中红心。她练得兴发,低头一看箭壶中只余三支箭了,便一口气连珠射出三支,第一支箭才方钉上靶心,第三支箭已经离弦,只听“笃笃笃”连续三声,三支都中了红心。
一旁有人击掌,朗声笑道:“好好好,好一个神箭巾帼!”
文玹一听就不是谢六娘的声音,回头去看,见是一名银发皤然的老者,身着紫衫,戴着紫金冠,身板挺直,精神奕奕,红润的脸上满是赞赏的笑容。
在老者的身后,跟着两名长身玉立、神采照人的少年,正是孟裴与谢怀轩。
谢含莹叫了声:“翁翁。”迎上去行礼。文玹也急忙放下弓,上前向镇国公谢蕴行礼。
谢含莹匆忙行完礼,又叫了声:“孟公子,三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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