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没有多问,该提醒的事qíng,她已经提醒过了。
转念之间,她不再多问案qíng,而是真诚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萧颂垂下眼眸,心底略有些失望,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上心过,这是仅有的一回。他倾尽全力地去对她好,到现在,却只换来一句“谢谢”,她在他面前,甚至没有一次娇羞抑或让他能察觉到有所不同的qíng绪。
也罢,道阻且长,得有耐心和毅力才行。
萧颂抬头,却发现冉颜并没有离开。
她站在拐弯处,裙角微扬,清冷的声音问道:“喝酒去吧?”
萧颂诧异地看了冉颜一眼,半晌,乍然一笑道:“好。”
时间刚刚过午,不冷不热,冉颜让晚绿和歌蓝在院子一角的一棵银杏树下摆了席几。
一只小火炉上面温着酒,不一会酒香四溢。
“怎么想起了喝酒?”萧颂接过冉颜递过来的酒碗,不解道。
娘子家不都是喜爱喝茶赏花抚琴么?怎么偏偏她想的就与旁人不同呢?
“我不喝酒,不过,温酒温得不错。”冉颜靠在几边,距离萧颂只有两尺的距离。
斑驳的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的面容隐在树yīn处,看不清表qíng,但一袭紫衣身姿挺拔,修长有力的手端着浅口酒碗的优雅,无一不动人心魄。
冉颜鼻端弥漫着酒香,还未饮尽,便已微醺。
“你酒量如何?”冉颜一盏一盏地帮他盛着,眼看酒器中已经少了一半,他却还没有丝毫醉意。
萧颂仰头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笑吟吟地看向她,声音中染上一层淡淡的沙哑,将他本就磁xing的声音衬得更加魅人心魄,“我已经醉了,你信吗?”
冉颜怔了怔,觉着萧颂可能喝下去得有两斤,纵然唐朝的酒水要淡许多,却也着实不少了。
“你明知道我是要灌醉你,为什么不拒绝。”冉颜有些歉疚。
萧颂微微扬眉,喝完酒之后,那一双眼眸越发明亮,盯得人有些心悸,“你给我的,我都不会拒绝。”
一贯婉转的说话方式,听着这似是似非的qíng话,冉颜的心跳忽然失去了规律,温酒的动作也僵住。
“也不介意为你舞弊一回。”萧颂缓缓站起身来,将酒盏搁在几上。
冉颜忽然觉得羞愧难当,她猜到苏夫人与此案有关,却生出了怜悯之心,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想要缓住局面,被萧颂一眼看穿之后,不禁开始厌弃自己。
“萧郎君。”冉颜叫住他。
萧颂稳稳地伫立在阳光下,偏过头来,却看见冉颜长身直坐,郑重地给他行了个大礼,“萧郎君是刑部侍郎,在其位司其职,万万不可为我一时妇人之仁自毁前程,今日之事,是我的糊涂。”
从前,冉颜也遇见过不少案子,杀人者qíng有可原,被杀者却曾犯下令人发指的罪孽,然而在法律上,故意杀人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她也曾想过这样不公平,就如今日所想一样。
没有听见萧颂的回话,冉颜微微抬起头,入眼却是一双黑色官靴。
萧颂伸手扶起她,笑道:“如你一样的娘子,真未曾见过。”
“在你面前耍拙计,才是我最羞愧的原因。”冉颜叹道。
“不是拙,而是你心中根本没有下定决心。”萧颂知道她一直挣扎在律法与感qíng之间,如若她真的决定,也未必不能骗过他。
萧颂很高兴,今日冉颜虽然做错了事,却第一次令他觉得,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感qíng,有弱点,有挣扎,并非一块冷硬的石头,让人永远觉得捂不化。
萧颂身上淡淡的酒香弥散,他手掌上炙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冉颜一阵战栗,想要逃脱,又想接近。
“阿颜。”萧颂低低唤道。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淡淡沙哑的磁xing声音,轻轻缓缓的,使人禁不住心尖发颤。
冉颜残留的理智将他推开,急急退出几步,“萧郎君,祝你明日一路顺风。”
“嗯。”萧颂嗯了一声,面上带着浅笑起身,离开院子。
冉颜看着那丝毫不乱的脚步,却不知他醉到了什么程度。
入夜,苏府内处处点着灯笼,然而却一派寂静。
戏台对面的小阁中灯火昏暗,水晶珠帘折she出点点光芒,轻风微拂,仿佛银河从夜空流泻而下。
早晨宴请宾客的几已经撤去,空空dàngdàng的阁中央只摆着一只三足几,一袭宝蓝色云纹白鹤华服的苏鸾倚在几边,神qíng怔忡地望着对面的戏台。
久久,眸中浮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木质楼梯上传来噔噔的声音,苏鸾将快要流出的眼泪bī了回去。很快身后传来沐管家的声音,“夫人,萧侍郎前来拜访。”
“请萧侍郎上来。”苏鸾未曾回头。
沐管家迟疑了一下,原本像萧侍郎这样身份尊贵的客人,夫人都是会亲自到外曲门迎接,今日……沐管家在心底叹了口气,夫人怕是又想起些伤怀的之事了。也罢,夫人一年到头都过得辛苦,哪怕任xing这一回又能如何?
沐管家这么想着,便匆匆下楼去请萧颂到小阁来。
戏台就在前院,不过片刻,便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苏鸾起身走到楼梯口相迎,见着萧颂竟是独身前来,不禁看了身后的沐管家一眼,旋即欠身道:“怠慢了萧侍郎,妾身有罪。”
“我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者不善,苏夫人由着xing子来,也不必拘礼。”萧颂漫不经心地道。
第183章 璎珞(3)
“萧侍郎请坐。”苏鸾令人在三足几左手边摆了席几。
萧颂在席上跽坐下来,随意打量几眼周围的环境,评价道:“极雅致的地方。”
不仅雅致,一般商贾家中根本不会建这样的戏台。
等萧颂坐定,苏鸾才轻轻甩开广袖,在对面跽坐,轻叹道:“这小阁和戏台都是我阿耶为我阿娘所建,可惜如今已物是人非。”
萧颂眉梢微微上挑,若非必要,他是不会有耐心听人叙说往事、感叹今昔,可眼下他却没有立刻摆明来意,“令慈想必十分善舞。”
苏鸾的母亲是胡姬,这个舞台应该是她表演所用。
“是啊。”苏鸾优雅的面上绽放出一抹不同于寻常的明媚笑容,盯着对面的台子,道:“我幼时曾与阿耶一起坐在小阁里,看母亲跳舞。她是个极美的人儿,雪肤红裙,舞动起来,硕大的裙摆犹如一朵绽放的扶桑花,那样热烈的舞,我平生再未见过。”
萧颂端起茶杯,轻轻撇着茶末,却并不喝,只是为了找些事qíng做,等待她把话说完。
“我以为胡舞与中原舞蹈不同,也曾专程去长安看过,但……也不过如此。”苏鸾缓缓道。
萧颂放下茶杯,淡然道:“许是因为,为所心仪之人而舞才最动人。”
苏鸾愣了半晌,望着对面的戏台倏然掉下眼泪来。
她的父亲为了母亲不惜一切,甚至连生命都可以随时jiāo付,然而最终不能得到母亲一丝的温qíng,原来,母亲心里也对父亲有qíng的。
苏鸾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歉然道:“真是失礼了。”
“无妨。”萧颂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叠布放在几上,轻轻打开。
随着萧颂修长的手揭开遮掩,露出了里面包着的东西——一颗殷红的珠子。
红得如一滴血浸染在洁白的帕子上。
“这颗珊瑚珠可不多见,苏夫人,你说是吗?”萧颂忽然看向苏鸾,俊朗的面上带着dòng悉一切的笑容。
苏鸾眸色微变,却只是一刹,又恢复如常,“的确,这样红如沁血的珊瑚珠当真不多见。”
“苏夫人猜猜,我从哪里捡到这颗珠子?”萧颂笑问,看着神色如常的苏鸾,不曾等待她回答,便继续道:“发现这颗珠子的时候,上面还有几丝残线,是红色冰蚕丝……”
在萧颂锐利的目光注视之下苏鸾脸色微变,她早就听说过萧颂的名声,刑部每年有六成以上的案件都是由他经手,若非有了足够的证据,恐怕不会贸然上门。
传说,冰蚕产于北冥蛮荒,柘叶为食,丝极韧,刀剑不可断,作琴瑟弦,远胜凡丝矣,然遇火即化。现实中冰蚕丝自然没有这么神奇,但因其韧xing极佳,柔软舒适,是贡品之一,每年产量极少,寻常人家自然没有。
整个聚水县,恐怕也只有苏鸾颈上用来串璎珞的绳子是用冰蚕丝搓成。
“萧侍郎果然名不虚传,我早猜到你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苏鸾声音叹息。也不知她的结局会如何,她还没来得及对悯儿jiāo代后事,还没来得及为悯儿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想到最后,苏鸾忍不住闭上眼睛。
“来人!”萧颂朗声道。
很快,宋县尉便带人上冲了上来。
萧颂看了他旁边的书吏一眼,道:“准备记录吧。”说罢转向苏鸾道:“有个人替你求qíng,我虽不便徇私,却可以给你一些体面。如果你罪不至死,我会命宋县尉暂时不将你入狱,在家等待刑部案件审查。”
苏鸾神qíng微怔,那个人好大的面子,竟然能令一向律令如铁的萧侍郎如此宽待于她。
“多谢萧侍郎,也多谢那位贵人。”苏鸾行了个稽首大礼,心中却暗暗做了决定。
“无需多礼,jiāo代案qíng吧。”萧颂很满意苏鸾的配合,看她略微释怀的模样,也猜到杀人毁尸可能并非她一人所为。
“十年前,沐家七郎入赘我苏府。”苏鸾见无人阻止她提起这么久远的事qíng,便继续道:“夫君在沐家是嫡出,他入赘来后,很是排斥旁人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忙于生意,也很少顾及他的感受,才至于他后来终日酗酒度日。”
苏鸾声音微哽,继续道:“后来有一日,他说要返家一趟,我脱不开身,便准备了回门的礼物令人陪他回去。许是在家里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回来后酗酒越发厉害,以往还只在府中,后来便喜欢独自到酒楼里,晚上被小二抬回府。开始时,我尚且忧心,久了,便成了习惯,也很少过问他的事qíng,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彻夜未归,等了两日,却依旧不见人影。”
沐家堂堂嫡出郎君入赘到苏府,虽是因着两家世jiāo,但于沐七郎个人来说,是个不小地打击。也许他入赘来之前也曾有过一丝美好的幻想,但面对苏鸾这样一个样样都比他qiáng的娘子,越发显得他是个吃白饭的,成日游手好闲,对于一个胸中还有抱负的郎君来说,是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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