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又怎样,谁会信你?”关素衣笑得狡黠而又明艳,叫圣元帝看痴了去。为收敛胸中澎湃的爱意,他摘下一片细长的兰花叶,哑声道,“夫人才气天赐,令我等凡人望尘莫及,忽纳尔就再表演一个绝技投桃报李。”
关素衣定睛看去,却见那软塌塌的叶片竟不知怎的竖立起来,边缘闪烁着幽绿寒光,似由木质转为金属,锋利非常。她还来不及惊叹,就见忽纳尔指尖微动,将叶片疾she·出去,咚的一声钉在不远处的假山上,入石七分。失去内力支撑的叶片由坚硬转为柔软,尾端被风儿一chuī便左右摇晃,确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花叶无疑。
关素衣立即跑去查看,试图将叶片抽·出来,却不小心将之拽断,不由啧啧称奇,“忽纳尔,你说你能横扫千军,我现在终于信了。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你不是人……”
圣元帝表qíng愕然,却听夫人顿了顿,继续道,“而是行走的兵器。”话落挑眉灿笑,眸中满是调侃戏谑后的恶趣。
这样的夫人真是可爱透顶,叫圣元帝又好笑,又心痒难耐,正打算再展示一些武技,却见她慢慢挽起袖子,语气兴味,“好吧,既然你已使出绝学,那么我也不能藏私,这就把十成功力bī出来,叫你大开眼界!金子,拿一个西瓜来。”
无所不能的金子只好再跑一趟御膳房,拿来一个两斤重的西瓜。现在虽是chūn日,皇家温泉庄园里却能产出四季水果,西瓜并非什么稀罕物。
关素衣并指成刀,在西瓜中部比划,忽然高抬手腕狠狠一劈,只闻“啪啦”一声脆响,瓜皮应声裂开,露出艳红的瓜瓤,汁汁水水溅得到处都是。莫说圣元帝看呆了,连金子都有些回不了神。虽然早就听说过夫人此等绝技,但亲眼得见,冲击力还是非常巨大。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静雅秀美的夫人高挽衣袖,徒手劈瓜的模样。然而真正见到了,却丝毫也不觉得粗俗,反倒从她大开大合的举动与璀璨夺目的笑容中体会到无尽的豪迈与肆意。
她可以傲骨嶙峋,可以贤淑端庄,更可以侠气纵横,英姿勃发。每一个她都那般灵慧,叫圣元帝怎能不爱?错过夫人,必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最深沉的苦痛。他呆呆看着,面上不显,心间却早已被酸涩与不舍填满。
关素衣却毫无所觉,捡了一块瓜送进嘴里,又递给忽纳尔一片,催促道,“愣着做甚,赶紧吃吧,待会儿宫宴开始,我们用膳,你就只能gān看了。金子,明兰,你们也过来垫垫肚子,省得待会儿难受。”
“谢夫人!”圣元帝接过瓜,慢慢吃了一口,眸光闪烁,心绪烦乱。
明兰和金子欢欢喜喜接了瓜,躲去角落里啃。几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便耗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宫宴临近,关素衣走到湖边洗了手,叹道,“走吧,躲完了清净,该去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了。”
摸爬滚打?夫人用词真是风趣。圣元帝心内好笑,亦步亦趋将她送至岔路口,本打算默默看她离开,胸中爱意激dàng难以自持,竟不知为何坦露了心声,“夫人稍等,我有话要说。”
关素衣转头回望,目光温柔。
“夫人,我心悦你。”话音刚落,九尺高的大汉已仓惶垂头,耳根红透。
关素衣直过了好几息才参悟这句话,脸上浮现愕然的表qíng,随即冷了面色,一字一顿道,“那么忽纳尔想必也知道我已嫁人了?为我的闺誉与关家家声,还有你的仕途着想,这番话便当你从来没说过,我亦从来没听过。日后不要再私下见面,更不能传递书信,免得泥足深陷,终不可拔。”
圣元帝明亮的眼眸点点熄灭,渴盼的表qíng被懊悔与绝望取代。当夫人毫不犹豫地转头,快步离开,他想追却又怕毁了她,进而毁了她倍加珍视的关家,不得不死死压制双腿,像困shòu一般在原地徘徊。
他心中满是愤怒、不甘与苦痛,想嘶吼,想砸烂眼前的一切,却知道那只是徒劳无功地挣扎。他原本可以拥有夫人,却因为自己的愚蠢与刚愎,硬生生错过了。他无比痛恨自己,更痛恨叶蓁和赵陆离,眼珠不知不觉已经红透,隐有浓烈杀气滚滚翻涌。
忽然,快步而行的夫人停住了,似乎犹豫了片刻,终于慢慢转过身来。她站立在铺满彩石的小径上,两旁是繁花锦簇与盎然绿意,头顶chūn日普照,光影斑斑,其飘渺之姿与清沁之气仿若谪仙。
她冰冷的脸庞忽然绽开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双手抱拳,慎而又慎地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惋叹道,“今日种种非失格失礼、轻薄戏弄,而是一片真心,一点真qíng,我自当铭刻心底,妥帖珍藏。然花落人去心已远,此山水不相逢。从今以后望各自安好,彼此珍重。”
历经两世,忽纳尔是头一个为她等候,为她烦忧,为她答疑解惑,全心呵护的男子。从他手足无措的举动,渴盼倾慕的眼神,以及被拒后的深沉苦痛可以窥见他的真心真意,qíng起qíng由。
这份深qíng厚谊对孤寂的她而言何其宝贵?然有话云:相见争如不见,有qíng何似无qíng。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误的人,他们的结局唯相忘于江湖罢了。
☆、第78章 入套
当夫人严词拒绝陛下,然后转身离开时,金子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陛下负手而立,头顶是璀璨的chūn光,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眸,他先是愣愣看了一会儿,随即不受控制地跨前一步,仿佛想追,却又不得不克制,而后急退,似在痛苦挣扎。
退又不能退得太远,唯恐失了夫人身影,他最终站定,分明没有任何表qíng,却让人无端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周围的花朵、馨香、鸟鸣,似乎已渐渐离他远去,他双拳紧握,双目发红,显然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金子忽然感到很难受,前所未有的难受,这样的陛下她从未曾见过。她总以为他是坚不可摧的,哪怕被父亲遗弃;被族人扔进shòu群;亦或几个兄弟联起手来yù将他诛灭;更甚者困于万军之中cha翅难逃……他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杀出一条血路。
他的心从未让人走进过,哪怕你救了他的命,除却一腔感激与相应的回报,绝无法得到更多。直至此时,金子终于明白自己想错了,陛下并非金石,怎能不受伤害;亦非糙木,岂能无qíng?恰恰相反,他一旦用心用qíng,会比任何人都深沉,也比任何人更显脆弱。他是帝王,却也是血ròu之躯。
眼见陛下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熄灭,金子不敢再看下去,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悲哀,以免被夫人察觉。此前,她是极佩服夫人的,似她那般刚qiáng聪慧的女子,堪称世间罕见,然而现在,她却陡然生了怨气。
倘若今日换一位凡俗女子,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羞怯逃离,而非沉稳理智地说出那等绝qíng话语。逃了,陛下便不用受这锥心刺骨之痛;逃了,陛下就能保有几分念想。哪似现在,前路后路均被斩断,竟已是咫尺天涯,恍如隔世。
那自己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还要待在赵府,守着夫人吗?
当金子陷入迷茫时,却见夫人停住脚步,踌躇不前,少顷,终于转过身,用最虔诚的姿态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温柔,目中含笑,却又仿佛随时会掉泪。原来她并非无动于衷,原来她也能感受到陛下的真qíng,只因他们有缘无分,没能相逢未嫁时罢了。
错不在她,而在命运,更甚者,此时求而不得的陛下,正是导致她陷于不幸的罪魁祸首。他们的结局乃陛下一手书写,又能怪得了谁呢?
金子心中闷痛,既为陛下遗憾,又为夫人伤怀,却最终偏向了夫人。她看上去那样刚qiáng,但这绝不是别人能肆意伤害她的理由。陛下早知道赵陆离是怎样的人,当初就不该轻易把一个女子推入火坑。
那时的他,恐怕万万没想到这把火不但灼伤了夫人,更会将自己烧成灰烬吧?
连“花落人去心已远,此山水不相逢”的话也说了出来,陛下这回总该死心了。金子略微抬头,去看陛下表qíng,却见他暮气沉沉的眼眸重又燃起星火,灰败的脸色迅速点亮,一下就融入了暖洋洋的chūn光里,变得欢喜而又雀跃。
这是怎的?金子大感讶异,待要细究,夫人却转身走了,于是只能匆匆跟上。离开老远,她忽然扶了扶额头,终于想明白其中关窍。说陛下死心眼吧,他倒挺能自我安慰的,竟只把夫人前半句听进耳里,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夫人前面说了什么来着?“今日种种非失格失礼、轻薄戏弄,而是一片真心,一点真qíng,我自当铭刻心底,妥帖珍藏”,瞧这珍惜的态度,温柔地抚慰,怕是顷刻间就把深陷地狱的陛下拉回了天堂。
一言可定生死,夫人对他的影响已如此巨大了吗?不,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对夫人俯首帖耳了,如今一悲一喜皆为夫人掌控便也并不出奇。那么自己日后还能在夫人身边当差?陛下又该怎么处理这一团乱的关系呢?
当众人谈笑晏晏,饮酒作乐时,金子默默站在夫人身后纠结,既为自己的前途,也为夫人的将来。瞧陛下那qíng根深种的模样,这次拒绝了,怕是还有下次,说不定最后gān出qiáng抢□□的事来。
胡思乱想间,宫宴很快结束,众位贵女并未盼来圣上亲临,颇有些遗憾,但能饱览宫中□□,倒也不虚此行。临上车前,金子终于得到上头指令,让她继续守着夫人,断不可让赵陆离碰她一根毫毛。
任务对象若换个人,金子必定头疼一番,哪有不让人家正经夫妻行·房的?但夫人却格外不同,既已对赵陆离寒了心,便绝不会屈就分毫。看她长居西府、划清界限的架势,怕是打算与赵陆离当个挂名夫妻而已。
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焉知某人嫉妒的眼都红了!金子默默为赵陆离和陛下哀悼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夫人上车。
“先别动,等等我祖父和父亲。”想起无缘降世的孩子,关素衣心qíng沉郁,并不想回到赵家面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车夫恭敬应诺,伸长脖子往宫门里看。因臣属与女眷是分开饮宴,各自回转,故等了大约一刻钟才见关家的马车不快不慢地驶出来。
“依依,你祖父说你一准儿在宫门口等待,为父这便提早出来了。”关父掀开车帘朗笑,关老爷子冷哼道,“说了让你少喝点,免得依依苦等,你还不信。”
“都是儿子的错,儿子贪杯。”关父无奈拱手,末了冲女儿挤眼,让她帮忙打圆场。
关素衣满心郁气尽皆散去,趴伏在车窗上逗趣几句,惹得老爷子抚须而笑,多云转晴。一家人前后驾着马车朝帝师府行去,入了角门,边走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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