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惠还没怎么动筷子,那一整条鱼就这么下去了,只剩下鱼骨。三斤哪!三斤的清江鱼!
米饭也下去小半碗。
吃完了鱼,小玄子的目光终于对上了那盘从来没见过的红虾。那家伙长得甚是威武,一身的红色铠甲,还长着两根触角。
这红虾是没有十三香做的,云惠做这个也是下了血本的,要不是因为先前打着乾清宫传菜的旗号,张江是舍不得往里放西域来的胡椒粉的。
再用青椒这么一炒,别提多香了!
小玄子努努嘴,指指龙虾。
一旁的几个布菜奴才头皮发了麻,没做过这个。怎么剥?
宫里是没有主子动手的规矩。
云惠想了想,伸手去拿了一只龙虾,将那虾头拧了下来,又一层一层剥开虾壳,将那虾仁放到玄烨的碗里。
玄烨见这吃法十分新奇,不禁拍案笑道:“好一个大卸八块!朕要自己试试。”
兴许是觉得大卸八块过瘾,一整道龙虾,他都是自己亲手剥的。
没让旁边的人动手,也都没人敢言语。
待酒足饭饱之后,他才用端来的盆浸了手。
对云惠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和其他宫里走动,是懒得动么?”
云惠忸怩了一阵子,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挫胖丑。”
玄烨放下了手巾,“在宫里没有胖不胖、瘦不瘦、美不美之分,只有别人觉得你值不值当攀附。”
云惠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今天来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和其他宫里的妃子多亲近亲近吗?两个女人联合起来对付他,对他有什么好处?男人总是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不知道有句话叫三个女人一台戏。
玄烨还想再说些什么,想了想,也没再多说。她不与其他人拉帮结派,说不上是好事,可也不是坏事。
毕竟在后宫里独善其身,也是一种生存方式。
只不过,自己常来她这里,有的事qíng不是你想独善就能独善得了的。
“闺蜜效应”还是比云惠想的要来得早一些。
延禧宫有四个宫女,chūn棠和夏莲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秋染和冬晴是内务府分的。冬晴看起来傻愣愣的,也许正是因为看着憨厚,宫里各宫都有她要好的姐妹。单是这两日,私底下借着求花样子的宫女就来了好几拨。
所求无非就一样理由,看看延禧宫还有没有缺的位置。如果常露个脸,能在惠贵人面前混个眼熟,留下来也不错。
秋染是这四个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平素话不多,柔柔弱弱的xing子。不喜欢讲话,女红做的好。会绣一些个团扇、手帕、肚兜什么的。
云惠想起那一日做完衣裳还剩下一些蜀锦的边角料,做衣裳也做不出什么来,就拿了让秋染绣几个汗巾子出来。清宫里的女人走路都喜欢手里捏个帕子,走起路来迎风摆柳,姿态动人。不走路的时候,就把它挂在腋下盘扣间。这就好比汉朝服侍的鱼尾、唐朝的披肩一样,是清宫的一个特色。
用的多了,云惠便发现夹在盘扣上容易掉。掉了去拣,有时也是一件不大端庄好看的事。若是有个东西能挂着也是见不错的事。
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第二日,云惠便瞧见秋染裁出来的新帕子的一个角,给裁成了弧形,用金线锁了边,绣成了祥云纹,其他三个角每个缀了一个小流苏,流苏上还串了一个小珠子。摆起来好看不说,还不容易掉。
秋染又给绣了几个香包,里头放上香料。分别是并蒂莲、芙蓉锦、梅花枝、兰花糙四种花色。配着那帕子甚是好看。
早上用了早膳之后,端贵人、谨常在几个位分低的妃嫔,来了延禧宫坐坐。云惠倒从来没想过会有女人来自己的宫里。
寒暄了几句之后,端贵人“呀”了一声,道:“惠贵人这帕子和荷包可真jīng致!”
云惠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盘扣底下。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云惠的咯吱窝底下。
“是呀是呀,真好看。”
还是端贵人眼尖,“这缎子得是蜀锦的吧。啧啧,蜀锦的就是不一样。”语气中不乏带着一些酸意。她是贵人,虽说位分和云惠一样,可按照贵人的份例,蜀锦也不是说发就发的。都有一定定额,云惠那匹,是玄烨另外赏的。
用蜀锦做汗巾子。果然是皇上宠着的,就是不一样。
几个女人带着几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那汗巾子,称赞的话中有了几分别的意思。
“惠姐姐,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咱们那儿有哪个福分去讨得这等心巧之物。”说话的人是襄贵人高佳氏,她这人要么不说话,要么三言两语总是四两拨千斤。
“嗨,高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这也就是份例中的蜀锦,上回做了衣裳,剩下来的就让宫女给做了帕子、荷包,反正我胖,下回还不晓得再做什么衣裳呢。”云惠打着哈哈。
高佳氏搅了搅自己手中的帕子,不无羡慕的抹着那汗巾子。
云惠只觉得头大,看襄贵人的那眼神,就是想把这帕子拿走了。可自己总不能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人吧?上回小玄子说的对,自己是应该走动走动,只不过她实在不喜欢跟女人走动太密,心思多麻烦也多啊。
“秋染,去把先前还坐的那三个荷包拿过来。”
“是。”
秋染依着吩咐,把那三个剩下的荷包都拿了过来。
三个女人又是一番惊叹,端贵人惊叫道:“惠姐姐,你这宫女的手艺可真巧,瞧瞧这荷包,多好看呐!”
云惠笑道:“若是喜欢,不如都选一个带回去就是了。”
“这……”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高佳氏淡淡笑笑,“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高佳氏选了一个兰花糙,端贵人拿了并蒂莲,剩下的梅花给了谨常在。
看着三个女人美滋滋,千恩万谢地走了出去。云惠不禁感叹,原来在古代,也是“包”治百病啊!
正是秋高气慡的艳阳天,不像夏天那般困了。睡了一小会儿,云惠便带着chūn棠出去转转。才转到牡丹亭外的围墙,就听到一旁花阁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您瞧,这都是裁衣裳用的边角料,用剩下的东西做的,打赏给咱们姐妹三个。当打发叫花子呢。姐姐,你可是不知,人家说着蜀锦,自个儿还要减身子上的ròu,还得再做。这用剩下的随便做个荷包吧……”
云惠一听,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27.第二十七章
那花阁隐隐绰绰,坐落在紫薇花丛间,如此秋阳美景,却碰上这么一遭煞风景的事。
云惠索xing一挥袖子,走了拉倒。
屋里头说话那宫妃大体是端贵人、谨常在之流中的一个。早就听说宫里的女人捧高踩低,可同等位分的,拉帮结派,今儿排挤那个得宠的、明儿脚踩那个失势的,如此来来往往,甚是无聊。
他还道让她多与宫里的其他姐妹走动走动,她倒真没那个“福分”与她们一起称姐道妹。
一路下了银杏坡、绕过枫林湾、就向东苑的飞瀑亭走去。
走到一半时,夏莲说是闹肚子,去找雪隐阁更衣去了(上茅房)。云惠和chūn棠随处找了个青石板坐了坐,闻见身后一棵千年桂花树老妖,幽幽发着浓香。她倒不觉得这花香有多诗意,只是肚子饿了,想起桂花糕罢了。
皇宫里秋景正盛,御花园万寿jú开遍,□□紫三色紫薇吐露芳华。大体是这桂花香让她不是那么喜欢,过了一会儿,看见夏莲从前面来了,便起身挪个地方。
主仆三人往前走走,一眼看到容若正翘腿斜靠在飞瀑亭边上,手里拿着一只玉箫,在两指头见来回转动把玩着。
看见她过来了,笑盈盈挥挥那玉箫,“这不是我老姑么?几日不见,愈发清减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说话总是常常诗兴大发,打小就这样。府里的人都管他这叫“诗仙下凡”,云惠管这叫做“头脑发炎”。所谓文人骚客,基本可以把“文、人、客”三个字都给去掉,只留剩下的那一个字就可以了。
“姑姑过来坐。”
他今日当班,在这宫里随意走动走动,总是能寻到他或是曹寅的影子。
听说曹寅向皇上请旨,说是想去金陵。皇上准许了,以后京城八旗子弟圈子里的三剑客,就只剩下她和容若了。
叫声老姑,云惠心里不胜受用。在这后宫里她能看顺眼的,也就自己这个亲侄儿了。
她甩了甩那帕子,坐了过去。宫里都晓得容若是她亲侄儿,眼下这里也无旁人,便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心里正烦着,并不是十分想跟他说话。只听他边笑笑,边摇摇头,“不就是几个破荷包吗?”
云惠惊诧地抬起头,他怎么知道的?
容若倚了胳膊,靠在亭柱子上,浅浅笑着,一副打量傻瓜的样子,朝她身后一努嘴。
云惠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身边还有夏莲这么一个叛徒了。说来也是家门不幸,二夫人觉罗氏大概是觉得她是个玩世不恭的,就让人盯着,一有风chuī糙动就向她汇报。chūn棠是个忠仆,对觉罗氏说的这个禁止那个不许,通通照做。
而夏莲就不一样了,随她砸过大房的水缸、拆过二嫂子的妆奁匣、把私塾先生的清凉膏里埋过臭豆腐汁儿。明珠家的仨公子,老二揆叙是个老好人,谁的话都听;老三揆芳跟她这个小姑姑沆瀣一气。唯有老大还有点大哥的样子。
大体是觉得,虽说辈分比她小,可年龄也差不多,还比她靠谱些。觉罗氏就指派了容若管着她们些。
哪晓得这丫头是个看脸的,大体是觉得容若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不知什么时候魂儿竟被他给勾去了。也不跟着她gān坏事了,回回溜去告诉容若献殷勤:比如姑小姐又把二老爷的毛笔用来刷毛桃啦;姑小姐晚上吃完夜宵,睡觉前又偷吃了两块驴打滚;姑小姐把二夫人的胭脂涂到了三公子的脸上,一个扮女的,一个扮男的……
到了宫里,也没有她施展的地方了,刚才说去上茅房,就是去寻容若了吧?
“装好心,给人家送东西,好心遭了驴肝肺吧?”他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甚是幸灾乐祸。难得见他笑笑,把那身后的两个丫头迷得想七荤八素。
云惠却高兴不起来,托着腮棒子,cao着手靠在另一边柱子上。她才没有装好心去讨好那几个女人。一大清早地送上门来,说是来坐坐;也是她们自己看好自己戴着的帕子和荷包。开口朝她要了,她能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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